刘晖嚎啕大哭,他没想到自己最爱之人,会死在最亲之人的手中。
纪煊冷笑一声,道:“一个女人而已,死了就死了,值得你这么伤心欲绝嘛?我早就说过笑蓉不适合你,你若听我的话她也不会死。说起来,害死她的其实是你自己。”
刘晖勃然大怒,一掌狠狠击在纪煊的胸口,道:“你以为杀了她,就能让太子断了杀念,就能为我换取荣华富贵吗?”
纪煊不躲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掌,但他脸上却未现出半点痛楚之色。他捂着胸口淡然道:“不管对错,我也做了。你若是想要为她报仇就杀了我吧!”
刘晖紧紧握着双拳,牙齿紧咬,额头暴起的青筋如盘曲的毒蛇,神情像极了一头被背叛的孤狼。
他漂亮的眸子里充满了痛苦与无奈,半响后,才冷冷道:“纪煊,你救过我,我不能杀你。但是你我之间情分已尽,以后还是不要再来往了。你走吧!”
纪煊静默片刻后果然走了,只是他走时手脚僵硬,步履凌乱!
虽然事后刘晖查清楚,笑蓉之死其实是太子不想他与权贵之家联姻,暗中做下的手脚。不过在他想来,纪煊虽然没有直接出手,想必背后也做了不少撺掇之事,才会让太子对笑蓉起了杀心。
刘晖对纪煊的感情十分复杂,明明是最亲近,最信任之人。却打着为自己好的名号,屡屡做出伤害自己之事。不杀他对不起枉死的笑蓉,杀了他又对不起昔日的情分。
最终他只能选择对纪煊避而不见!
这次刘晖的确是派了人暗中去青州挑起军中内乱,但是他没有想到已经四年不曾见面的纪煊,会贸然插手此事。
他们四年间唯一一次交集还是当年皇后让他娶谢氏,他抵死不从被软禁在府内。纪煊曾经让人给他带来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谢家,可用!谢氏,可娶!
当时刘晖只冷笑着,将那张纸条撕成了碎片。
这次,纪煊又在紧要关头出现。看来这四年纪煊从来都没有真正遗忘过自己,就像他从来没有遗忘过纪煊一样。
此时,林子里浓郁的血腥气散去了不少,鸟儿又开始欢乐的鸣叫。金色的夕阳穿透枝叶的缝隙,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投下大大小小的光斑。如同无数色彩鲜艳的昆虫,在苍苔和淡红色的羊齿革上爬行。
刘晖居高临下冷眼望着看不出情绪变化的纪煊,慢慢道:“我知道论计谋我不及你精妙,论见识我不及你长远,论心性我不及你隐忍。可我也有想要保护之人,这个人,我找到了,却差点因为你而死去。
我常常会想,你究竟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敌人!若是敌人,你可以为了我不要性命。若是朋友,你却知道如何插我致命一刀。纪煊,你究竟想要我拿你当什么?”
起风了,满山的苍松翠柏齐齐晃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如同碧绿的波浪此起彼伏。夕阳已完全隐没在山后,光线渐渐昏暗,照得纪煊一张脸阴晴不定。
半响后,他才苦笑一声,道:“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不想我再找她麻烦,我答应你就是。”
“真的!”刘晖狐疑的看着他,黑眸中透出浓浓的不信任。
“我纪煊对天发誓!”纪煊一赌气,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道:“若是日后再对花怜月起半点加害之心,此生必不得好死!”
刘晖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略放松了些。他知道纪煊从不轻易发誓,可他一旦发了誓就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
只是刘晖一直以为自己与花怜月是权宜之计的暂时离别,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别差点成为永远。
.......
三年后!
明媚的深秋午后,落叶厚厚的铺满了树根,花怜月悠闲的坐在粗大的树根上。她神情慵懒的靠着粗大的树干,双眸微阖,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酣然入睡。
在她对面有一个男子正在舞剑,只见他手中的长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蛟龙出海,气势如虹。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闪电。真是一道白光院中起,银光点点空中舞。
男子眼神一瞥,见花怜月的身子开始慢慢右倾,他唇角一勾,露出一抹宠溺的微笑。
就见他收剑入鞘,轻盈的纵身一跃,正好接住她差点滑到地上的身子。男子双臂略一用力,将她羸弱的身子抱了起来。她迷迷糊糊的嘀咕了几声,将脸颊深深埋入他的怀中,继续呼呼大睡。
此时凉风习习,带来了沁骨寒意。艳丽多彩的枫叶簌簌如雨,一片一片的从枝头飘落,沾在她的鬓边,如带来了漫天红霞。
男子微微一笑,大步朝房中走去,靴子踏在满地枯叶上,发出细微的脆响。一个穿着烟紫色霞衣,松松挽着低髻,只斜插着几朵暗红色石榴珠花的大肚妇人,闻声从屋内走了出来。
这妇人正是已经嫁给柳清的大双。
大双望着柳清臂弯中正好梦沉酣的花怜月,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小声道:“终于睡着了!”
柳清微微一笑,没有出声。他大步进了屋子,将花怜月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她迷糊的嘀咕了几句,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埋入蜜合色的十香软枕中,继续甜甜的睡着。
大双细心的为花怜月盖好被褥,才艰难的直起腰身,笑吟吟的挽着柳清胳膊道:“夫君,咱们别打扰她了!”
“好!”柳清微微一笑,于是这夫妻二人手挽着手一起出了房门!
大双挽着柳清的手臂,边走边道:“夫君,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柳清唇角一扬,道:“三天后咱们就动身,这段时间,你还可以为小双多准备一些嫁妆。毕竟她嫁的是有着几百年基业的蜀地唐门,嫁妆备厚重些她才不会让人小瞧了去。”
大双知道柳清是担心小双曾经的丫鬟身份,会让她在唐家受委屈,才有此一说。她抿嘴一笑,温温柔柔的道:“知道了,夫君!”
柳清侧头望着她,又伸手轻轻搭在她隆起的腹部,嘱咐道:“只一样,可千万不要累着自己,别忘了你肚里还怀着咱们的孩子!”
大双吐吐舌尖,道:“我心中有数!”顿了顿,她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惜月儿不能随我们一起去蜀地,终究是一个遗憾!”
柳清微微一叹,道:“那也没有办法,那刘晖因为破获了铁矿案被皇上封了贤王,还得了纪煊与旬阳张家的辅佐。这两年在朝中的势力已是不容小觑,如今就连太子都要让他三分。
月儿不想见他,就想出假死这一招来逃避。可怜她那样一个活波好动之人,为了躲他在咱们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整过了一年,偏偏人家根本就不死心。
这些年,父亲躲在百花谷里都不得清静,他每年要去谷中拜访好几次。还有大哥的建威将军府,我的光禄寺卿府,甚至包括为月儿彻底断了病根的蜀地唐门。明里暗里也不知有多少他派出的探子在暗中监视。哎!总之是两个字,麻烦!”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咱们的苦日子快要结束了,听说皇上准备为他指一门婚事。毕竟到了适婚年纪却始终没有正妃的皇子除了五皇子刘寿,也就他这么一个。想必等那贤王妃的人选落定,他也没脸再来纠缠咱们家月儿。”
“希望如此吧!”大双嘴里这么说,心中却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
“什么,父皇准备将旬阳张家的嫡女指给我做正妃?”刘晖坐在桌案后,一张俊脸阴沉的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他将手中的白底黄色缠枝莲纹茶盏随手往桌案上一搁,他动作稍重,杯中碧绿的茶水洒了出来,差点弄湿了桌上的公文。
三年的殚心竭虑,三年的苦苦搜寻,让他原本俊美如谪仙的脸上刻画出岁月的痕迹。大概是因为蹙眉太多,他的眉心甚至有了淡淡的川字细纹。今日的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直缀长袍,腰身处空荡荡的,比三年前显得清瘦了不少。
纪煊端着茶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闻言不由笑道:“慌什么,皇上又不是第一次动给你纳妃的念头,最多让那张家嫡女也恶疾暴毙好了!”
“不行!张家这些年对我助力蛮多,我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刘晖站起身,烦闷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他不说话,纪煊也微笑着没有出声。眼见一杯清茶已经见了底,他才砸着嘴道:“既不能寒了张家的心,又不想娶人家的姑娘为妃,这事还的确不好办。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点法子......”
刘晖站住了脚,蹙眉望着他,急切的道:“快说,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纪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慢条斯理的道:“别忘了,没有正妃的皇子除了你还有个五皇子。况且五皇子一向都与你亲近,这个忙他是一定会帮的。”
“这个办法......”刘晖沉默了半天,缓缓点头道:“的确是不错!”
刘寿还不知道已经被自家二哥给卖了,他此刻坐在茶楼里,正津津有味的听一出折子戏。
忽而一阵寒风袭来,他不由自主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紧紧了领子,刘寿嘟囔道:“先前还艳阳高照,这会子怎么就变天了?”
......
旬阳,张府!
张家是有着上百年底蕴的老牌世家,其府邸自然是富丽堂皇,雍容华贵。尤其是后花园,假山迤逦,曲廊飞檐隐在一片苍翠之中。四处都是绿瀑般的藤蔓,藤蔓中点缀着无数浅紫色细小的花朵。
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结满了红灯笼般的红柿子。几个半大孩子在树下跃跃欲试,想去摘树上那些甜美多汁的大柿子。
其中一人摩拳擦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爬到树上,底下的孩子们一阵欢呼,纷纷叫嚷道:“远卓,摘右边那个,那个个头大,一定最是甜美软糯。”
“远卓,我要你后面那个,那个颜色最为鲜亮红艳,一定是最甜的。”
“远卓,我也要......”
“远卓......”
那个叫远卓的孩子紧紧抱着树干,并没有去摘眼前的大柿子,而是遥望着张府大门处发楞。
就见张家府门大开,自家管事的叔伯们,甚至爷爷辈,几乎全都聚集在门口处,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位青年走了进来。
那青年穿着一件茄紫色缎面锦袄,外系银色狐皮大氅,脚上是一双高高的牛皮长靴。此人长得清俊雅致,嘴角还一直含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张远卓见自家来了要紧的客人,也不敢再嘴馋柿子了,他一溜烟从树上滑了下来。慌乱道:“家里来了要紧的客人,都散开,都散开,别聚在这里了!”
这群孩子闻言,立刻一哄而散。大柿子随时都可以吃,若是在客人面前失了礼丢了旬阳张府的脸面,只怕除了不能吃柿子外,还要多吃一顿板子。
张远卓一溜烟跑回了自家的院子,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几口就喝干了。擦擦嘴角的水渍,一抬眼,却见到自家大哥张远扬打扮的格外精神,正好准备出门。他愣愣的问道:“大哥,你这是准备去哪?”
张远扬屈起缺了尾指的右手关节在他头上轻轻敲了敲,笑眯眯的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先前去哪了。我昨日让你背的书可曾背好了?等我回来可是要抽背的,若是背不出来,今日就算是有娘亲说情,这顿手板子你也躲不过去。”
张志卓下意识的将手藏在身后,自家大哥戏虐的模样,又让他有些羞恼。张远卓漆黑的眼珠子咕噜一转,笑道:“大哥不用吓唬我,我知道你要去见谁了。”
“喔!”张远扬饶有兴趣的道:“那你说说看,我要去见谁。”
张远卓兴致勃勃的道:“早就听说老祖宗八十大寿,京城的贤王会亲自来给老祖宗贺寿。先前我见到咱们府里来了一位眼生的贵客,就连二叔公,三叔公他们都亲自在门口迎接,想来那位贵客必定是贤王无疑。”
说到这里,他又上下打量着张远扬,得意洋洋的道:“大哥身为我们这辈人中的翘楚,又打扮的这样的整齐漂亮,必定是去会见这位贤王殿下。大哥,我可有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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