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香才进屋,就听到郗知州含糊的说话声:“大清早的,你去哪了?咳咳.....”
透过青纱床幔可以隐隐看着床上的男子正在搜心刮肺的用力咳嗽。李如香下意识掩住口鼻,眸中闪过一丝厌弃之色。
船上的美人太过勾人,这位郗知州虽然身边跟着家眷,却老的老,小的小,怀孕的怀孕,没一个能顶事的。于是他将所有精力都奉献给了那些小妖精。到底是不如年轻的时候了,彻夜纵欲的结果,就是感染了风寒,
面对那副被酒色掏空了一半的身子,李如香实在没什么靠近的兴趣。当然她也是看重肚子里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若是这个要紧的时候被感染了风寒,可是极为危险的。
眼珠一转,李如香立刻用娟帕捂住嘴,弯腰干呕了几声。一旁的春儿早得了她的吩咐,忙一边为她抚背,一边细声细气的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几日姨娘晨吐的特别厉害。她又怕扰了老爷的休息,才会早早的出去散心。等到老爷醒来,或者吐得没那么厉害了,才会回来。”
李如香待春儿说完了,才推了她一把,轻声呵斥道:“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老爷如何了。”
看见春儿小跑着拿了痰盂过去,李如香也作势往前紧走了几步。在靠近床榻时,她又猛地用帕子捂住嘴,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郗知州到底对她腹中的孩子还存着慈父之心,忙哑着嗓子对春儿道:“你别管我,快去看看姨娘如何了?”
见春儿丢下痰盂,又手忙脚乱的去照顾李如香。
郗知州难免怒气上涌,他用力捶着床板子,呵斥道:“夫人呢?不是让她这几日暂时照顾一下姨娘嘛,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没见着人?”
李如香勉强直起腰身,擦了擦唇边的酸水,苦笑道:“多谢老爷抬爱,不过妾身份卑微,实在当不得夫人亲自照拂。老爷快快打消这个念头,可千万别让妾背上一个不敬主母的罪名。”
郗知州又咳了几声,往春儿随手搁下的痰盂中吐出一口浓痰后,恨恨的道:“你倒是个乖巧知礼的,只是你那主母......哎,不提也罢!咳咳咳......”
一句话未说完,郗老爷再次俯下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李如香搓着手指,无措的道:“明明喝了药,怎么这两日咳得越发厉害了。老爷,要不咱们换个大夫看看吧!老这么咳,也不是法子。”
郗知州自己也害怕了,自己身子一向不错,就算夜里纵欲过了些受了风寒,也不该病得这样沉重。
他忙吩咐道:“香儿,你拿着我的钥匙,去箱子里拿张银票,再出去找个大夫来看看。记住,一定要请最好的。”
“哎!”李如香慌忙起身,快步来到床榻边,接过郗知州从腰间扯下的钥匙。打开他平时当宝贝般看紧的红木箱子。
当看见里面那一叠叠厚厚的银票时,李如香心中剧烈的一跳,眸中闪过一丝贪婪。难怪这个家伙不肯跟老太爷还有二老爷三老爷一起走,原来是想将这箱子巨额财富隐瞒下来。
“香儿,还不快些去!”身后传来郗知州狐疑的质问。李如香长舒了一口气,压住心中涌起的贪婪。她伸手取了一张面额最小的银票。在郗知州警惕的注视下,啪的一声将箱子重新盖上,落上锁。
将沉重的铜钥匙交回到郗知州手上,李如香抚了抚他因咳嗽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柔声道:“老爷只管安心等着,香儿一定将船上最好的大夫给你请来。”
郗知州粗重的喘息着,伸手抚过她如云的秀发,道:“还好有香儿你贴心贴意的照顾着,待老爷身子好了,一定给你打副时兴的赤金头面作为奖赏。”
李如香眸中含着热泪,伏在他胸前,悲切切的道:“妾不要什么新头面,妾只盼着老爷快些好起来。妾与腹中的孩子,只有老爷一人是真正看重的。若是老爷有什么好歹,咱们娘俩也必定会活不下去。”
郗知州听出她话中有话,不由拧紧了眉头,道:“香儿此话何意?难道是夫人对你做了什么?这个毒妇,已经害了我无数孩儿。难道到了今时今日她还想罔顾我的警告,继续对你腹中的孩子下手?”
李如香听出他隐含的怒气,于是垂眸道:“老爷别问了,夫人......夫人待我自然是极好的。我,我只是一时害怕而已。”说话间,她单薄的肩头居然一直轻颤着,让人看了难免心生怜惜。
郗知州抚着她的肩头安慰道:“别怕,有老爷给你撑腰。那个毒妇若是还敢害我的孩儿,回去后,我就将她送去家庙修身养性,让她下半辈子都为那些夭折在她手中的孩儿祈福。”
郗知州浑浊的眸子中透出一丝狠辣。李如香低低叹息,柔柔弱弱的道:“妾如今也不求别的,只要老爷与孩儿都平平安安就好。”
将春儿留下照顾病体沉重的郗知州,李如香转身疾步出了舱房。她动作极快,不久后,就领着一位六旬开外的大夫走了进来。
只离开一盏茶的功夫,郗知州居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竟透出诡异的青紫之色。他一只手紧紧抓住领口,难受的在床榻上翻滚着,哀嚎着,样子十分可怖。
春儿一张小脸雪白,怯弱的站在床榻边竟然不敢上前。泪花儿在眼眶中不断转动着,竟似受了不小的惊吓。
李如香一眼瞧见她脸颊上浮起的清晰五根手指印,立刻知道,必定是郗知州在难受的紧时,拿她出了气。
李如香此刻倒是顾不上她,忙对好不容易找来的大夫道:“床榻上的就是病人,麻烦您快给瞧瞧!”
大夫有些年纪,也见惯了各种病人病发时的恐怖场面。他倒是镇定自如,不慌不忙的拿出诊脉的软枕放在榻边,又扯了郗知州的胳膊过来,细细的探查他的脉像。
小半盏茶的功夫,郗知州又猛地咳了起来。他一张脸再度被憋得青紫,一口气似乎换不上来,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大夫见状,忙从袖口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青色香囊,放在他的鼻尖,急呵道:“想要活命,就用力吸。将这气味吸进你的胸肺。”
站在一旁的李如香隐隐闻到一缕清凉的薄荷气息,当然还有一股草药味混合在其中。郗知州捧着香囊用力的吸着,那股气息钻进他堵塞严重的鼻腔,又缓缓滑进他憋疼的胸肺中。竟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抚过,立刻感觉畅通爽利了不少。郗知州面色渐渐好转,诡异的青紫色也消退了十之**。
大夫严肃的脸色终于显出一丝笑意,他从药箱里拿出一颗药丸,递到李如香手中,叮嘱道:“拿盏热水,将这颗药化开了,给你家老爷服下去。先前那些庸医开的风寒方子不要用了,再用下去也不会见效,因为你家老爷根本就不是风寒引发的咳嗽。”
李如香接过药丸,又吩咐春儿弄来了热水,将那颗药丸投了进去。眼见原本清澈见底的清水变成漆黑的药汁,李如香才扶着郗知州,小心翼翼的喂了进去。
大夫的药终于对了症,郗知州有了种死里逃生的庆幸。他哑着嗓子对大夫道:“大夫好手段,一颗药丸下去,我竟感觉好多了。”
大夫抚着胡须笑道:“前两日船上有位客商因为多闻了一会新开的凌波仙子,也是这般又咳又喘的。老夫帮他配了一些药丸与香囊,恰好没用完。否则等老夫另行配药,又要耽误大半天的功夫。”
李如香在一旁插嘴道:“听您这话的意思,我家老爷竟然不是感染风寒?”
大夫淡淡的道:“你家老爷这病当然不是风寒那么简单,他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是明显的喘鸣症状。这不,闻了我的香囊,服了我的药丸,你家老爷立刻有所缓解。”
李如香忙道:“大夫,你只说我家老爷这病要紧吗?”
大夫道:“按说这病春天难过,也有冬日受了寒风一激,即刻发作的。不过平日里多加留神,大约也不打紧。”
郗知州感觉好多了,心中对这名大夫也是十分佩服。他披上外裳坐起,又让春儿端来茶水点心伺候。
大夫端着洁白如玉的茶盏,轻轻吹去茶汤上漂浮的细小白沫,满意的抿了一口。才道:“不过客官平日衣食住行还是得当心些,尽量远离那些让你发病的物件。这病虽然能治,同样也能要人性命。”
郗知州心中一动,沉声道:“听大夫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以前每年春天柳絮乱飞的时候,我必然会这般狠狠咳上数月。直到柳絮飞尽了,才会慢慢好转。
家里的大夫也说我这病是那柳絮害的,于是府里长辈让下人将所有柳树都砍尽了。这一晃过去了好几年,我也很少再发病,居然就将这茬给忘了。”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现下是冬天,才下了一场好雪,堤边的柳树还未来得及抽絮,又怎么可能会有柳絮乱飞?
说起来我这病来得实在太过蹊跷,还请大夫帮我在屋子里仔细检查一遍,可有什么物件中,能够藏下这要命的柳絮。”
李如香闻言望了过去,恰好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冷与怀疑。她微微一笑,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大夫迟疑片刻,放下茶盏道:“我原只是负责治病救人,这些牵涉家宅私事的勾当,我是不会参与的。”
“大夫此言差矣!”李如香插嘴道:“既然是治病救人,就该负责到底。今日我家老爷虽然吃了您的药,闻了你给的香囊暂时痊愈了。
可那病根并未消除,若是您前脚刚走,我家老爷后脚又发病了该怎么办?您何妨救人救到底,将那害人的物件寻出来。别说老爷了,我也会感激您一辈子。”
大夫抚着下颌的胡须,陷入沉思。
郗知州瞪着眼睛瞧着他,恨不得从他嘴里直接将实话掏出来。
幸好只考虑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夫便开口道:“旁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只想想,发病前老爷可接触过新的贴身物件?”
“贴身物件?”李如香眉心一动,视线开始在舱房内细细搜寻起来。
“不用找了,我知道是什么!”郗知州猛地站起,取了墙上挂着的宝剑,返身对着才枕过的蜜合色缠枝莲软枕砍去。
他在船上已经住了十余天,一向都安稳无事。只有生病那日,李如香说他以前睡得瓷枕不舒服,非要他换上她常用的软枕,
那软枕果真极软,靠在上面,半边脸颊都可以陷进去。有时候连鼻孔都能遮住半边,的确比瓷枕舒服的多。说起来,这只软枕确实是最可疑的贴身物件。
很快,漫天飞起洁白如云的棉花,中间还夹杂着朵朵轻盈的柳絮。
“阿啾!”郗知州只觉得鼻子一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那种让人窒息的憋闷感,再度卷土重来。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救治,那些夹杂着柳絮的棉花,与那被砍烂的软枕套子,被春儿细心的用包袱皮收好了。
郗知州面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手脚还有些放软,那柄剑在他手中竟似有千斤重。
李如香噗嗤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泣诉道:“老爷,我真不知道软枕中的柳絮是哪里来的,我也绝对不敢生暗害老爷的心思。毕竟老爷如今是我与孩儿唯一的靠山。妾只盼着老爷您百岁千岁的活着,咱们娘俩才能过上安心日子......”
她语无伦次的表着忠心,因为害怕,身子已经抖成了筛糠。
郗知州叹了口气,沉声道:“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不会,也不敢害我。毕竟没了我,你与孩子也就没了活路。这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呀!”
“借刀杀人?”李如香捂嘴惊呼,随即小声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老爷不利?”
郗知州眼睛眯了眯,恨声道:“一定是那个毒妇,只有她知道我碰不得柳絮,也只有她能将这个软枕赐给你,更只有她想要我立刻死去,才不会废了她夫人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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