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各怀着心思,看向彼此的眸光透着意味不明。花怜月的视线一直在春儿身上打转。这个小女孩一直默默的跟在所有人身后,不显眼也不招摇,却将所有事都看在眼中记在心底,不知道能不能从她嘴里掏出些有用的线索来。
这时一个伙计跑了进来,对管事抱拳道:“所有人都被集合在甲板上,名册也拿来,现下可以对着名册去认人了。”
“好!”管事站起身,对花怜月道:“霍少夫人,请!郗老爷,请!”
“管事请前面带路!”
花怜月大步走了出去,虽然知道希望不大,她却还是抱着小小的期待。
郗知州鼻子重重一哼,命令春儿留下看着屋子,自己则不甘示弱的跟了上去。
甲板上站了二三十号人,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也有六旬出头的老者。他们或蹲,或站,或依在一起。大概是知道船上出了人命官司,脸上多少都显露出些许不安。
看见管事领着人走过来,立刻一窝蜂的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道:
“管事,我方才一直在后厨帮忙来着,这里发生的事情与我没什么关系。”
“不错,不错,我们几个也一直在检查桨轮,与咱们也没有关系。”
“管事,究竟出了何事?死的是什么人?”
“管事.......”
“管事.......”
管事被这些人给吵昏了头,一挥手,怒声呵斥道:“安静,安静,大伙都别急,现在也没人说你们与那杀人凶手有关系。”
“没关系?那你把我们都叫来做啥咧!”
“不错,我那灶台上还炖着鱼汤,耽误久了,那汤就会熬干了。”
管事有些恼怒的喝道:“汤敖干了倒掉就是,再在这里胡咧咧,小心把你们当成凶手同党抓起来。你们都听好了,待会念到名字的站过来让少夫人仔细瞧瞧,瞧过了就可以离开。若是念到名字却有意躲着不出来,就会被当成凶手同党抓起来。”
一番话威胁立刻将混乱的场面震慑住了,谁也不想平白惹祸上身,只得乖乖等着被点名。
管事转头对花怜月道:“少夫人,请!”
花怜月点点头,对凤七道:“你来念名册!”
“是!”凤七不客气的接过管事手中的花名册。
郗知州被冷落在一旁,心中自然生出不满。他冷哼道:“管事,这样安排只怕不妥。她可是被当场抓住的犯人,又与我那死去的侍妾有仇。让她来认人也就罢了,怎么念花名册的也是她的人?”
“这个?”管事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他只是个小小管事,船上死了人已经是极为晦气之事。偏偏两边的当事人都是富贵出身,他那边都得罪不起,所以一直在中间赔着笑脸和稀泥。如今死者家人提出不满,他也不能毫不理会,只得试探着问道:“不知郗老爷有何指教?”
凤七也不客气的将花名册递了过去,挑衅道:“要不你来念。”
“大胆!”郗老爷此刻十分后悔没有多带几名家丁护卫跟着,如今身边只剩下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发威都没了气势。他原想着带着这大笔见不得光的私银,越少人知道越好,才会摒弃陆路改走水路。如今看来,却还是失策了。
郗知州指着凤七,横眉立目的道:“你一个小小护卫,敢对老爷我如此无礼,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等到了京城,自然有你好看。”
凤七眼角抽了抽,很想一巴掌拍死这个给自己,给整个郗家丢脸的不孝后辈。要知道刘晖就站在郗知州身后,已经默默将他刻薄寡恩的嘴脸全都看在眼中。
尤其是他对花怜月无礼时,刘晖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鸷寒芒,让凤七暗暗吃惊。若非花怜月一直暗中给刘晖使眼色,只怕他的怒火早就压抑不住。
凤七心中明白,不管最后有没有找到杀人凶手,就冲着对主母言语上的不敬,这位郗家子孙的光明前程算是彻底毁了。不要觉得不公平,这本是强权至上的时代。
花怜月见凤七面色难看,心中不由暗叹这位郗老爷有眼不识泰山,连自家长辈都不认识,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她轻咳一声,对管事道:“一事不烦二主,这事只怕还要麻烦你了!”随即又对郗知州道:“如此安排,郗老爷可还满意?”
郗知州冷哼一声,不出声了。
“不麻烦,不麻烦!”管事正愁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不好收拾,闻言忙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牛二喜!”
“在咧!”
一个满口黄牙的汉子从人群中挤出来。他冲着管事弯了弯腰,一脸谦恭的道:“在咧,在咧!”
管事不耐烦的道:“知道你在,站过去些,让少夫人好好瞧瞧!”
“是,是!”
牛二喜忙麻溜的站到花怜月面前,呲着满嘴黄牙,一个劲的傻乐。管事瞧着生气,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呵斥道:“傻笑什么,站好了,不得对少夫人如此无礼。”
牛二喜忙收敛了笑容,垂着手而立,再不敢将视线放在花怜月身上。
花怜月倒是笑了起来,对管事道:“不必如此苛责,本是我有事麻烦他们。”
管事忙道:“他们都是在下层船舱中做粗活的,没见过世面。也不知礼数,不严厉些怕会冲撞了几位客官。”
花怜月闻言心中一动,立刻凝目望了过去。面前的牛二喜虽然只有二十七八的模样,却因为河风侵袭的的原因,露在外面的皮肤不但黝黑且极其粗劣。尤其是赤着的双脚,大概是常年在潮湿的船上走动,不但被泡得发白还脱皮的厉害。
花怜月脑海中努力回想着当时唤住自己的伙计,他虽然一直谦恭的半垂着头,没有让她完全看清相貌,她却清晰记得他露出的皮肤虽然偏黄却并不粗糙,完全没有被风霜侵袭过的痕迹。
花怜月迅速在心中做了判断,那人就算是船上伙计,也绝对不是经历过风吹日晒的。
花怜月微微叹了一口气,知道想要从船上将这个人找出来,只怕无异于大海捞针。她对牛二喜点点头,柔声道:“有劳了!”
牛二喜不明所以,茫然的看向一旁的管事。管事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还不走,等着领赏钱呢?”随即他又笑着对花怜月道:“少夫人,这都是些粗人,你对他们说话不必如此委婉客气。”
牛二喜对管事极为敬畏,虽然云里雾里的被叫来,又云里雾里的被喝退,他却一点脾气都没有。忙急急转身,准备脚底抹油。
“等等,还有赏钱领!”
牛二喜虽然是粗人,听到赏钱二个字,立刻鼓着眼睛循声望了过去。却见一个披着墨色狐皮大氅的男子正大步而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提着几口朱漆木箱。看他们步履蹒跚的模样,就知道那几个木箱分量不轻。
刘晖望着来者微微皱眉,道:“萧凤楠,你来做什么?”
萧凤楠一甩衣袖,傲然道:“我来自然是给月丫头帮忙。”他对花怜月抱歉的一笑,道:“抱歉,月丫头。因为要将银票兑换成现银,才会来晚了些!”
花怜月眼角抽了抽,有些无奈的道:“不晚,这才是第一个!”
“那就好!”萧凤楠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将箱子放下!”沉重的木箱并排摆在一起,引来所有人好奇的注视。
萧凤楠环视了周遭一圈,见所有人都望了过来,才面带得意的大声吩咐道:“开箱!”
“啪,啪,啪.....”随着几声轻响,木箱全部被打开了,人群中立刻响起声声惊叹,就连那见多识广的管事,也瞪大了眼睛。
原来几只木箱中装的全是银锭子,温润的银色光泽,看得人眼热心跳。花怜月这才领会到他所说的将银票兑换成现银。是何意思。这几箱子中的现银起码有二三千两,全部倒出来几乎可以堆成一座耀目的银山。
萧凤楠顺手从箱子里拿了一锭大概五两重的银锭子,丢到牛二喜手中,笑道:“这是少夫人给你的赏钱。”
牛二喜还真是喜出望外,手忙脚乱的接住银锭子,忙连连弯腰道谢。
萧凤楠又抓了一大把银锭子,让它们如细沙般从手中滑落入木箱中。银子撞击时,发出好听的脆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后。萧凤楠才慢悠悠的道:“谢倒是不必,等会记得告诉那些名册上没有名字的伙计,只要这样在少夫人面前走一遭,就会有赏钱领。如果有谁躲着不敢领赏,你只管偷偷告诉我,我会将他那一份也赏给你!”
“是,是,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牛二喜怀中揣着这笔意外之财,在周遭伙伴羡慕的注视中,乐呵呵的大步离去。
刘晖却黑了脸,萧凤楠如此张扬嚣张的帮花怜月出头,倒是将他这个正经夫君挤兑得黯淡无光。
“花名册上没有名字的?”花怜月皱皱眉,疑惑的道:“什么意思?”
萧凤楠看了一眼不自在的管事,笑道:“傻子,花名册上没有名字的,自然是那些临时招的黑工。这些人不被官府记录在册,船主自然少交一份税银。”
花怜月眼眸一亮,忙道:“一艘货船上,这样的黑工占了多少?”
萧凤楠微微一笑,道:“起码有五成!”
“这么多?”花怜月有些吃惊。
管事忙道:“没那么多,没那么多,咱们船队只有三成黑工。因为走的路线较长,船上用的都是经验丰富的熟手。那些黑工虽然便宜,却大多是没上过船的新手。咱们东家怕出事,不敢用多了。”
对上花怜月清冷的眸光,管事无奈的笑笑,道:“不过这些人都是下了船在工头那边统一领取工钱,所以我这边真的没有名册。”
“没关系!”萧凤楠吹了一声口哨,得意洋洋的道:“有了这几箱银子,那些黑工不用咱们去找,自己就会钻出来。”说到这里,他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冷声道:“如果有人连赏银都不要,那就肯定是心中有鬼。月丫头,这样的人你只管拿下,保证一问一个准。”
一旁的郗知州忍不住冷哼一声,酸气十足的道:“果然商人多狡诈,居然用财帛驱使他人效力。”
萧凤楠斜瞥了他一眼,接话道:“商人自然是狡诈的,绞尽脑汁只为了多赚银钱。比不得那些读了满腹诗书的大老爷们,只要坐在家中,自然有这些满身铜臭的商人将大笔银钱拱手送上。”
郗老爷怒了,再次忘了身边没有官差护卫撑腰,他指着萧凤楠喝道:“你敢出言讥讽朝廷命官,莫非是活的不耐烦了。来人,将他拿......”
“下”字还未说出口,他就被不耐烦的萧凤楠推了一个踉跄:“站开些,别挡着伙计们领赏钱!”
“你,你,你......”你了半天,郗知州发现根本无人理会自己。就连管事也装作没看见,只目不斜视的盯着自个手中的花名册。
没了往日那般一呼百应的威风,郗知州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虎落平阳的挫败感。他狠狠的瞪了萧凤楠一眼,道:“你等着,到了京城自然有你好看,哼!”他一拂袖子,居然丢下所有一切,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凤七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眼角再度狠狠一抽。随即抱拳对冷着脸的刘晖行了一礼,低声道:“主子,郗家不会包容这等狂妄贪财之徒。”
刘晖眯了眯眼睛,慢条斯理的道:“阿七,你不必如此谨慎。他只代表他自己,代表不了整个郗家。”
凤七长舒了一口气,道:“多谢主子宽宏大量。”顿了顿,他又低声道:“属下记得太仆寺缺了个管事,您看.......”
刘晖看着他意味深长的道:“他会舍得?”
凤七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道:“主子说笑呢,同是从五品,还能待在天子脚下,免受长途颠簸之苦,他高兴还来不急怎么会舍不得。”
他们说话的声音极低,只有周边几个人能够听见。不过郗知州已经走了,周边绝大多时都是自己人,也不怕走露了风声。
唯一不是自己人的就是货船管事。别看他头也不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花名册,却耳尖的将刘晖与凤七的对话听进耳中。他旁的不知道,却知道那太仆寺是专门负责养马的,实在算不得好去处。
能够随意安排五品官员的职位,面前这位寡言低调的霍少爷究竟是何等显赫身份?
管事根本不敢多想,只是身子越发站直了些,唱名的声音越发用力了些。整个甲板上都回荡着他声嘶力竭的嘶吼:“朱鹏......”
“何春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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