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五福楼里绝大多数水匪都被官兵拿下或者击杀,只有几人为了活命还在勉强抵抗,看情形也是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虑。
与此同时,在喧嚣的长街另一边,出现了一个带着羊毛毡帽的男子。他穿着件寻常的粗布棉袄,缩着脖子,将双手插入袖筒中。越过被喊杀声惊动的人群,往长街后一条漆黑狭窄的小巷里走去。
他的脚步很沉,似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他的喘息声很重,似体力渐渐不支。当他听到黑夜中忽然传来阵阵蛐蛐叫时,立刻停住了脚步,抬头往发出声音的墙头看去。
这天寒地冻的肯定不会有蛐蛐,果然,他看到高高的墙头上,影影绰绰的伏着一个黑影。那黑影一动不动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发出那不合时宜的蛐蛐叫,就算从下面走过,也察觉不了。
男子眼前一亮,他迅速环顾了四周一眼,这条阴森的窄巷里静悄悄的,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
男人如狸猫般迅速窜到墙根底下,一根麻绳从上面垂了下来。男子伸手抓住麻绳,用力扯了扯,随即顺着麻绳爬上高高的墙头,很快与那身影一起消失在黑夜中。
院子里是一座两层小楼,两边是东西厢房。朱墙黛瓦,飞檐翘角,画梁雕栋,花窗回廊,显得非常精致。楼前楼后环绕着一些矮小的乔木。回廊下挂着几盏明亮的灯笼,为这漆黑的院落带来了光亮。
带着羊毛毡帽的男子蹲在回廊后的乔木丛中,隐藏住身形,随即低声对身边人问道:“水猴子,人在哪里?”
水猴子朝着二楼一间黑通通的屋子努努嘴,小声道:“三当家,人在那间屋里。先前还点着灯火,方才却被吹灭了,该不是发现什么了吧?”
三当家仰头看了看,阴沉的脸上同样露出一丝疑惑及警惕之色。他想了想,又道:“那些保护她的官兵在哪里?”
水猴子嗤笑一声,道:“原本都在外面守着,后来又嫌太冷,回屋去烤火了,只留了两个人守在楼梯口的避风处。”他抬起小臂,露出绑在上面的臂弓,阴森森的道:“这两个人交给我就好!”
三当家拍拍他的肩膀,赞许一笑,低声道:“十万两到手,咱们兄弟一人一半,也不用回清风寨了。有银子在手,天南地北哪里去不得。”
水猴子眼眸一亮,道:“谢过三当家!”
三当家含笑不语,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可惜被黑暗给掩盖住了。水猴子纵然狡诈如狐,也被那即将到手的五万两银子给喜眯了眼。
小楼就在他们对面,水猴子走在寂静的回廊中,他警惕地四处观察着,慢慢往小楼方向移动。刚走出几步,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劲风,将他罩在其中。
这劲风强劲之极,是水猴子生平仅见!他知道必是强敌偷袭,大骇之下,只来得及往后射出一箭,便飞身往前猛扑。
尽管他反应迅速,还是晚了一步。后心挨了重重一刀,水猴子如断线的风筝般往前飞去。人还在半空中,伤口处喷出大蓬鲜血,落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
水猴子挣扎起身,扭头望去,却看见在他身后站在一个高大的男子。明亮的灯火下,男子脸上的红褐色疤痕越发显得狰狞刺目。他手中垂下的雪亮钢刀,折射出让人心悸的寒芒。
东西厢房的门被迅速打开,无数官兵从里面涌了出来,所有人的刀剑皆无情的指向重伤在身的水猴子。
水猴子一颗心几乎沉到了底,他知道,这一次,只怕是凶多吉少!
水猴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三当家却趁机悄无声息的摸上二楼。廊下虽然灯火明亮,而屋子里却是黑漆漆的。他不假思索的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陡然从进入黑暗中,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起。
稍一迟疑,三当家就听见衣诀飘动的细微声响。他心中一动,刚想躲避却感觉自己的颈部被人用利器给抵住。
三当家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无奈的开口了:“不用紧张,是我!”
“纪煌?”黑暗中,花怜月惊呼出声。
屋内的灯火被重新点燃,纪煌脱下了头上的羊皮毡帽,对依旧感到惊愕的花怜月道:“偷袭五福楼的水匪已经被一网打尽,而楼下那个水匪是漏网的。人称水猴子,别看年轻,却是狡诈无比且杀人不眨眼。
他一路跟踪你们进入这座院落,若不是你们人多,他怕会打草惊蛇,今夜你们必然会吃个不小的暗亏。”
花怜月根本没有仔细听他在说什么,只急急的对外面官兵吩咐道:“快去将王爷叫回来,就说纪世子回来了”
.......
谁也没有想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纪煌再次出现时,居然是臭名远扬的清风寨三当家。就连纪煌自己提起此事,也是满头雾水。
那日从山崖坠落入新野河后,纪煌并没有死。只是他的后脑因为滚落时,撞击到山壁的岩石,在落水前已经昏迷。
幸运的是一艘路过的商船很快发现了他,并将他从水里捞起,才没有让他成为淹死鬼。可惜船主见他一直高烧不退,处于半迷糊状态,生怕他会死在船上惹来麻烦。于是将商船停靠到岸边,让伙计将他抬下船,丢在一处草丛中。
伙计还算心善,偷偷在他身边留下了一些食物。
夜里一场雨将纪煌从昏迷中浇醒,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独自躺在野外,却知道如果继续躺下去,等待他的不是野兽就是死亡。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他爆发出了惊人的毅力。
纪煌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用这些被雨水泡过的食物将肚子填饱。又将外衣脱下来,包上剩余的食物背在身上,随后跌跌撞撞的寻找能够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地。
好在他运气不错,力气用尽前,在离河边不远的一处山坳中,找到了一座被遗弃的农家院落。
院落后面的菜园子里有没有挖尽的萝卜,山芋。茅屋的土墙上还挂着织补了一半的渔网,角落里堆着大大小小好几个鱼篓。再就是一张铺着稻草的土炕,一堆破旧的农具,几张脱漆的旧桌椅,其余什么都没有。
看来屋子的主人原本是擅长打鱼的村民,大概怕被战火波及,于是带着家人外出逃命。
找到这间茅屋后,纪煌仅存的力气基本耗尽,躺在铺着稻草的土坑上,他再次陷入昏迷。只是偶尔清醒时,他会拼命的往嘴里塞食物。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昏死过去,而下一刻清醒又会是什么时候。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好些天,当纪煌再一次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他发现寂静到可怕的茅屋里,不知被谁点燃了一盏豆大的油灯,昏黄的光亮被夜风吹得如水波般不停晃动。
一个容貌娇美的女子听见动静,立刻匆匆推门而进,她手里还捧着一只散发着热气的药碗。
对上他茫然却警惕的眼睛,女子眼眶一红,显得十分激动。偏偏又似心有顾忌,并不敢太过靠近,咬着红唇犹豫片刻后。女子才小心翼翼的道:“你,你终于醒了,伤口还疼吗?”
纪煌愣了愣,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衣衫破烂,发髻蓬散,显得十分狼狈的女人。半响后,他才裂开满是细碎伤口的薄唇,冷冷的问道:“你是谁?”
女人手中的药碗砸在地上,美丽的眸中满是惊骇与不可置信。
纪煌似乎被药碗破碎的声音刺激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忽然袭上他的脑门。他抱着似乎要炸裂的脑袋在土炕上翻滚着,如野兽般嘶声哀嚎。
女人被吓坏了,忙上前来扶他,却被他一把给狠狠推开。他嘶哑的怒吼道:“你究竟是谁,我又是谁,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不错,纪煌他失忆了,不但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前程往事,还落下个受到刺激就会剧烈头疼的毛病。
女人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只告诉他自己叫飞雪,因为与家人走散了,才会出现在这里。纪煌知道她在撒谎,却懒得戳破,因为他看出这个自称飞雪的女人对他没有丝毫的恶意。
有了飞雪的照顾,纪煌恢复的极快。一人烧火,一人做饭,倒是过了几天安静的日子。虽然每天只能吃半生的萝卜,寡淡的煮山芋,飞雪依然觉得很开心。
只是天生骨子里带着叛离血液,无事还要搅风搅雨的纪煌怎么受得了这样枯燥的日子。
于是他修补好这户人家留下的渔船渔网,又挖出所有萝卜山芋,还将这些山芋都煮熟了。他是在为远行做准备,而他做这些时并没有征求飞雪的意见,飞雪也从不开口询问。
纪煌以为他们会在这间破旧的茅屋中分道扬镳,还细心的将萝卜与熟山芋分出一半,留给飞雪做口粮。因为他早就看出飞雪绝不会是寻常村妇,她细嫩的皮肤,她油滑柔顺的长发,她手腕上莹润的玉镯,她优雅的谈吐......无一不在显示出她的出身不凡。
在他心中,她只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却不知道,这个倔强的女人,早就将他当成生命的唯一。
于是在纪煌做好一切准备,准备顺着新野河遨游天下的时候,飞雪早就静静的坐在渔船上等候。
不知为何,纪煌在登船后,发现飞雪也在,且是一脸生死相随的坚持,他心中居然有着说不出的释然与暗喜。好像他从内心深处已经笃定了,这个女人注定了追随他的脚步。
于是这这艘狭窄晃荡的渔船上,纪煌让这个女人真正成为了自己的女人。只是他不明白,她明明是在笑的,为何会有止不住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背后的瘢痕,因为那块瘢痕太过巨大且恐怖,就像是将她后背的皮肤完全削去。
纪煌不想问那块恐怖瘢痕的来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摸着。躺在他怀中的飞雪泪水越落越多,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他们在新野河上漂流了好几日,终于碰上神出鬼没的清风寨出来打劫。当然他们这艘破旧渔船,清风寨的水匪是看不上眼的,他们打劫的是一艘路过的商船。
纪煌与飞雪从骨子里来说都是极冷漠,极自私之人。他们不会逞英雄,为了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得罪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水匪,于是静静的避在一旁。
可惜他们不惹事,事却要惹他们。那些水匪劫了财物,正兴高采烈的回航时,一艘快船上的小头目却一眼看中了娇媚动人的飞雪。于是动了邪念,想要杀了纪煌将飞雪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谁都没有想到飞雪看似柔弱,杀人时却丝毫都不会手软。那个小头目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纪煌与飞雪联手击杀。原本他们以为会迎来清风寨的疯狂报复,没想到另一艘快船驶了过来,船上一个魁梧汉子,指着全身心都在戒备的纪煌,不容拒绝的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清风寨三当家。”
原来当初建立清风寨的大当家曾经立下一个规矩,除了大当家外,从二当家往下,任何大小头目位置都是有能者居之。就是说,为了维持水匪们的凶残本性,他们鼓励自相残杀。
若没有真本事,就算是做了清风寨的二当家,也会随时被底下的兄弟给干翻。据说清风寨史上最短命的一位二当家,就是与同伙一起暗算了前任。大当家刚刚宣布他成为新任二当家后,先前还与他合作的同伴,立刻回身就是一剑穿心,顺利又让他变成了前任。
纪煌本就无处可去,也不知道清风寨的规矩,只觉得做水匪还挺新鲜。而且一来就是威风凛凛的三当家,于是欣然应允。
谁知真正登上了清风寨的大本营后,他才知道这个三当家并不是好当的。只是纪煌从来没有怕过谁。就算是失忆了,也同样狡诈如狐,凶狠似狼。
几番明争暗斗下来,倒是将这些匪众治得服服帖帖,也得了大当家的青睐,才会将这次行动交给他负责。
刘晖与花怜月静静的听着纪煌的叙述,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他们却听得惊心动魄。这段经历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熬不下去,偏偏只有纪煌。他不但活过来了,还在险象环生的水匪窝里混得如鱼得水,有滋有味。
说到这里,纪煌又从身上摸出一张画像,放在桌案上,对面前二人道:“这笔买卖是与大当家单独联系的,我并不知道是谁。大当家将此事交代下来时,只给了我这一张画像做为寻找肥羊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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