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里正是一片料峭寒冬雨声寒。雨水里的那股子冰寒气儿砭人肌骨,硬是逼着人不敢与之碰触,一个个的只能躲在窗户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并且非得准备上三五个滚烫通红的火盆才行。饶是如此,寒气依然一个不留神儿就会渗进人骨子里。
王城内河河面上业已无甚船只来往,颇有些萧索空寂之意,然而河岸边一株株惹人眼球的红梅仍旧兀自怒放,似乎对于此等寒意毫不在意,自顾自于雨中绽放双岸艳红,暗香袭人。突兀的,一个灰影自城中一条巷子的一头急速蹿出,四下里张望的样子看似正急于寻找什么。寒雨中的灰衣人被淋得有些狼狈,泼墨似的长发**地搭在背后,墨色的眸子隐忍着气愤与焦灼。他四顾半晌无果,只得又运起轻功,继续往另一条巷子寻去。
平日里热闹繁华此时却冷清的小巷好一会儿只有啪嗒雨声。又是突兀的,一条柱子后突然探出一抹墨绿色。身穿墨绿色华服的少年于柱后四顾,神情与刚才的男子相比,灵动很多,也狡黠很多。在这么心虚地张望过一会儿之后,他确定方才那人已经走远,于是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此时他身上俱已湿透,若再不寻个地方换身儿衣服的话,一场大病怕是逃脱不过。看着越下越起劲儿、不知何时才舍得停下来的雨,他不禁犯起愁来。拧拧袖口的水,抬首间一块牌匾映入眼中。“‘时光’?”少年喃喃自语,“好奇怪的名字,不知是作何用处的…”话未落,他已推开面前店铺的雕花大门。一脚踏进去的那一刻,他竟莫名心惊。
巫小婵几天来都未等到客人上门,已是有些百无聊赖。手拿着一方白绢漫不经心地擦着货架上的东西,她想——若是再等不到客人,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试试?话说时间和空间不一,也不知那边世界已过去多长时间,开新店的事儿小舟现办得如何…
店门被推开发出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地传进巫小婵的耳朵里,她擦东西的手一顿,唇角上扬,勾起一个轻俏的弧度。在还未看清来人之际,她已向其略略躬身,笑道:“客人随便看看。”
戚衍刚入得店里,便看到一个看上去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向自己躬身行礼,声音清清淡淡地传进耳朵:“客人随便看看。”刚才那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惊感顿时烟消云散,忆起正事儿,他赶紧转身把门严严实实掩上,这才略带些歉意地问:“店家这里可有些干净的粗布衣裳?”店家女孩儿眼里明显带着笑意,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现时的狼狈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又怕她怀疑自己没钱付账,于是赶紧说:“只要能穿就行,不讲究。银钱我会如数付清的…啊…啊…啊——嚏——”女孩儿“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为自己的失礼感到很难为情,喉咙若有若无发痒,又“咳咳”两声。
“你等着,我去找找看。”女孩儿转身到小店角落里的一个黄木的箱子里翻找起来。戚衍踮脚偷偷看,竟是有满满一箱子的衣物,不过样式不一,大多都奇奇怪怪的。他知道衣服的事儿不用再发愁,心下便大大松口气,闲情逸致也悄悄生起来,往一排排排列整齐的货架上瞧去。
只见一排排货架上满满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货品,有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玉件儿、瓷器,有配鞘的匕首,有砚台、纸、笔,还有好多他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均不知是作何用。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在一卷画轴前停下来。他这个人,喜欢的东西不多,丹青是一样儿,看着孤零零躺在货架上的画轴,不禁有些手痒。就在他刚想伸出手去解开束绳儿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响起,骇得他连忙缩回手来。“你手还是湿的,弄脏怎么办?”
他有些尴尬地回过头,店家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浅青色的内衫,一件墨色的外袍。他赶紧想摸出银钱来,买下换上,却被她抬手制止:“别!”她把衣服塞进他怀里,说,“这不是卖的东西。我有位友人,跟你年纪相仿,身材也差不多,我擅自做主将他的衣服送给你,他不会怪罪的。银钱,我不要。”做生意的竟然会拒绝银钱。“那怎么行?”戚衍说,“无故不受人之赠。我怎么能白要你的东西?”
“我还没说完呢。”女孩儿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说,“衣服算我送你的,不过作为感谢,你就…把它买下来,可好?”戚衍看着她从货架上拿下那卷画轴,心想,果真是无奸不商。转念心中又不知作何滋味儿,自己原本也是想买下它,现在倒变成半自愿半逼迫。不过他也是个不计较的,当即就答应:“好吧。要多少银钱,我身上就只有…”还没等他点数完,女孩儿就把一个价条儿递给他,说:“明码实价。”我刚才怎么就没看到这“明码实价”?他瞟一眼价条儿上的数目,点数完身上带的银钱,一愣。原本还担心出来得急,银钱没带够呢…
“二十一个钱…刚刚好啊…”他自己的十个钱,出来的时候随便从一个侍卫那儿敲诈来的十个钱,路上捡的一个钱,刚刚好二十一个钱。
他伸过稍干的那只手取过店家女孩儿手上的画轴,就问:“不知是哪个的丹青?我看店家这儿似乎只有这一卷啊…”
“你回去自己展开看看不就知道咯…”
不欲多做纠缠,戚衍抱着衣服和画轴转身就走。没听见雨声,该是停咯。临踏出店门前,他又听到身后店家女孩儿的声音:“这东西娇贵,你可小心点儿别让它沾水。否则一切就会颠倒过来啦…”
他尚来不及理解她那句话的意思,身后门已经关上,原本还想再问一问,却也只好作罢。先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湿衣服脱下来,身上粘粘的,不太好受。
巷子里有踏水声响起,刚刚还看似绵绵无绝期的雨不知何时已停,石板路上的积水映出暗淡的天光。就在戚衍离开不久,刚刚那抹灰影竟去而复返。男子再次四顾,终于往他刚刚离开的同一个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