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你这种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瘸子!扫把星!小偷!”
“瘸子!贱人!”
“小瘸子,小瘸子…”
巫小婵摇摇头,揉揉太阳穴。最近老是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喊声,或仇恨,或怜悯,或鄙夷,听得人很不舒服。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吗?“小婵,小婵!”
“啊…我没事儿。”
叶孤舟拧开矿泉水瓶,递给巫小婵,担忧地说:“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别把自己给累着。”“没事儿,不用担心。”巫小婵嘴上说着话,手上一个没注意,雕刻木板的小刀子一打滑斜挑进左手食指里。指头的皮肤立即绽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从痛觉深处涌出来,连着疼痛的感觉一起滴到还未完成的版画上。“又得重新刻。”她皱着眉头,说。
“重点不是这个!”叶孤舟一急,语气加重。呵斥的话紧接着就要蹦出口来,身体的反应却比思想更快——他捏起巫小婵的手指含在嘴里,血流进喉咙,像水一样,他再说不出重话来。
“怎么回事儿?”教美术的程老头儿听到动静走过来,见到此情此景,有些恼怒,“你们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像是在粗沙里滚过一圈儿,不太好听。有一双好手的人不一定有一副好嗓子。
旁边桌的徐蕾眼见着苗头不对,笑嘻嘻的插脸进来:“程老师,巫小婵同学的手不小心…”她把那把小刀拿起来,在手上假装一划,然后神色很是为难的样子,说,“要不您给换一把?”小刀上犹有血迹,木板上也是星星点点一串血点子,乍看上去有些吓人。程老头儿老眼一瞪:“还不赶紧去包扎!”“我们马上去!”徐蕾拉过巫小婵就往外走,叶孤舟想跟上去,却被程老头儿沙哑的一喝:“站住!”他老手一指:“赵司,你跟他一组。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完成作品!”赵司气鼓鼓的从邻桌挪过来,一脸的不情愿。
行走中,巫小婵问徐蕾:“赵小白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哦,他手笨,刚被我教训过。我看你也不是一个冒失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巫小婵扭回头,那一瞬间眼前掠过一张脸——好像是那个叫覃汐的女孩子。程老头儿沙哑的声音渐行渐远:“我早就提醒过你们,不要走神儿,不要走神儿!要专注!刀子可不长眼睛,艺术也是一个危险的活儿…”
亚历斯学院校区很大,但大学部和附属高中部却共用一个医务室。医生不多,个个都很悠闲。在医务室里,巫小婵意外的看见一个认识的人——沈青柳。
不过就是手上划道比较深的口子,血流得多点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徐蕾却紧张兮兮的,扶老佛爷似的搀着她。巫小婵忍不住嗔她:“我又不是病入膏肓,没必要这么紧张。”“你懂什么?你家那条船都那么紧张你,作为你最好的闺蜜,我不能落在他后面不是?”巫小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条船”是指谁。一方面感叹着徐蕾真敢给人取诨名儿,一方面不禁有些乐——你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奇葩。还这么直白的说给我听,也不怕我从此就记在心里。
“你真的大可不必做出这样一副样子来,你跟他根本就没什么好比的。”巫小婵说。徐蕾突然站定,偏过头打量她:“他是你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怎么就没什么好比的?还是——对你来说,他不仅仅是朋友这么简单?”巫小婵抽出那只完好的手把她凑近的脸推开,自顾自往前走:“对我来说,他当然不仅仅是朋友。”风刀子忽的斜穿过来,挑起那话尾往人后脖子里钻。徐蕾紧紧衣裳,大踏步跟上去。
她推门进来时,他就坐在桌前,一身白大褂,埋首写着什么。若不是脸孔太过稚嫩,早先又见过面,她说不定真会把他当成个医生。她对这个人的印象还停留在西山那一晚——以非自然能力者的身份自居,冷漠得近乎残忍。
沈青柳抬起头来,看到是她,说:“原来是你。”巫小婵说:“是我。”他转向徐蕾,问:“你是徐蕾?”“沈学长,我们见过。”
叫“学长”一般有讨好的意味,所以巫小婵从来都直呼杜诺的名字。
这里的三人竟然都互相认识,但却不互知。
沈青柳很熟练的拿出酒精棉处理伤口,最后简单上过药,剪下一圈儿纱布把伤口包扎起来。徐蕾在一旁殷勤的递剪子递纱布,没话找话说:“沈学长是来帮忙的?”“嗯,司马老师有事,让我来替她看着…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如果觉得紧我再给你包扎松一点儿。”
巫小婵曲曲指,握握拳,伤口有点儿疼,但并不碍事。“还好。不紧不松。”“那就行。”沈青柳收好药箱,突然说,“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徐蕾,你不介意吧?”徐蕾摆摆手:“不介意,当然不介意!你们聊,我出去转转。”徐蕾出去后,小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巫小婵和沈青柳两个人。
医务室这种地方总是有种特别的味道,混合着药苦味儿和消毒水味儿。颜色是一溜的白,干净得有些过分。沈青柳坐在巫小婵对面,开口就是一句:“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巫小婵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只待他的下文。“你不想加入研究社,我们也不能勉强你。但有一点——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任何人都别想破坏这个规矩。如果你做出什么跟我们的规矩相背离的事来,我们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就算杜诺他护着你,也不行。”“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巫小婵挑眉——这个神情让她显得有些傲气,但其实不是。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想我现在可以离开吧?”
沈青柳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自便。”巫小婵拉开椅子站起身来,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忽然又蹦出那几句话——小瘸子!贱人!小偷!扫把星!
“你这种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甩甩脑袋,见沈青柳正探询的看着自己,于是说:“头有点儿晕。”接着转身离去。沈青柳觉得,她这句解释实在有些多余。
和徐蕾一起回到教室时,美术课已经结束。美术室里只有一个程老头儿,他戴着圆镜片儿的眼镜挑剔的看着那些还未完成的版画。学生的刀工不够,即使有好的构思也做不出一幅与构思相匹配的作品来。这个程老头儿不算好相与的人,不和蔼,不慈祥,比一般老师要严厉许多。他大睁着镜片儿后的小眼睛,说:“过来我看看,伤处理得怎么样?”巫小婵乖乖伸出手来。程老头儿看后,嗯嗯两声,点点头说:“还行。下次拿刀应该没问题。”他还惦记着那些画儿,立马转回头去一幅幅看起来。
“有个事儿。我看你跟叶孤舟同学关系不错,我刚刚又没记住——你帮我问问他,看他有没有搞美术的想法,想不想…跟我学点儿东西。好,你回去吧。”巫小婵点点头表示知道。程老头儿背对着她们挥挥手,两人就此离开。
她还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自己的出现到底给小舟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如果没有她,他现在也许在苏市上当地最好的高中,被学校当作篮球队的重点队员培养。他会不会当上职业的篮球运动员呢?不太可能。他这个人白白净净的,没有那么的高,也没有那么的壮。形象稍不符。他会当一个演员吗?或者模特?毕竟生得一副好相貌。或许,就像今天这样,他有可能成为一个艺术家、一个美术老师?想起叶孤舟做的菜,她想——厨师好像也有可能。小舟的人生原本有无限的可能,可现在,魔瞳之主叶孤舟只能在一个小店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店员。这短暂的一生,他注定要与她绑在一起,无法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