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浪赶紧停住,本能地回头,三个警察带头,捎带一个老头,冲进来四个人。
“拉我一把——”林松的声音极其凄厉。
孟浪回头一看……他冲过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刚才四个人的冒然造访给林松带来了巨大的惊吓,他站立不住,一失脚,掉了下去。
像无数次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林松强壮魁梧的身躯像坠入了时空隧道的一块石头,在地心引力的牵动下,伴随声声哀号,离他的视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孟浪突然感觉到了某种真实。
他感觉他在离开阳台的那一刻带给他的并非恐惧,而是沉静。
孟浪并不害怕远离,他只是害怕离开了再也不回来。
林松在他的眼皮下消失。
伴他一同消失的,还有孟浪心里的轻盈。孟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作家在形容或者描述坠楼的时候,喜欢选用树叶或者羽毛来比喻
灵魂,能飞么?
不!孟浪坚决反对!林松离开的时候,包围他的是一种失望。可伴随他的远离,这种失望急速退却,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伤感、恐惧和真实。
林松触地的声音最真实。
那种硬梆梆的感觉容不得任何人怀疑!
也许这就是生活,孟浪想,不像羽毛,不像树叶,而只是一堆实实在在的再也活跃不起来的即将死去的骨头和肉!
“别拉着我!”靳丽想要挣脱警察的制伏。
“你他妈为什么要进来”突然之间,孟浪仿佛受了某种情绪的使然,满腔复杂的感情瞬间凝聚成一种单纯的愤怒。他狠狠地一脚下去。他看到那个满脸狐疑的警察,节节败退,踉踉跄跄,直到后背突然撞到墙上,又突然被弹回到地上。
孟浪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在旁边闪来的一拳之后,他感觉这个世界顿时之间轻盈了许多。
孟浪就像被人扎破的气球一样,悠乎乎地,舒舒服服地躺到地上。
坐在孟浪身边的是一个陌生人。
更确切地说是一个警察。
他的表情严肃,看孟浪醒来,表情更加严肃,眉头也皱了起来。
“当警察的是不是都很窝囊”孟浪起身找烟。
“……”
“她们人呢”孟浪看靳丽她们都不在了,便问他。
“……”
“你他妈说话!”孟浪点上烟狠狠啄了一口,“他还有没有救”
“死了!”警察动了动嘴唇。
“是不是要抓我”孟浪伸出手,“铐吧!你们警察真该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说。
“不至于!”警察说,“我等你醒过来是因为别的事情!”
“说!”
“你朋友死了伤心吗”他问。
“屁话!要是你朋友死了,你伤不伤心”孟浪反问道。
“你多大”
“干吗”孟浪扔掉抽了半截的香烟。“警察就神气!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谁我不就踹了那孙子一脚么妈的!没他,我哥们儿也不会掉下去!”孟浪吼道。
“今天发生车祸了!”他说。
“我知道!”
“知道什么”
“车祸!”这个人一点儿都不像警察,说话慢得像挤屁,“还有什么你就一块儿说了吧,我还得回家过年呢!”
“你爸叫孟喜军”他问。我点点头。
“你妈叫丘云凤”他又问。
“是!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孟浪感觉特不耐烦。
“你要挺住!”他说,”今天发生车祸的是你爸你妈!”
“啊!在哪儿在哪儿他们在哪儿”犹如当头棒喝,孟浪再也控制不住刚才强压下来平静,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他们现在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你快说!”孟浪恶狠狠地抖了两下,把他推开。
“你妈死了,你爸还在抢救!”四周一片惨白。
孟浪被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儿熏得喘不过起来。他翻身下床。冲出门去。
“我妈在哪儿”孟浪拦住一个护士,问她。
“你妈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她看看他身上的病服,问他。
“我找我妈你问我干吗”孟浪让开她,拦住另一个护士。“我妈在哪儿”俩护士对视一下,然后各自走开。
“孟浪!”他刚想骂,突然听到何刚喊他。
“你醒了”他走过来,“我刚上厕所了!”
“我妈在哪儿”孟浪问。
“跟我来!”他拉着孟浪快步穿过走廊,走到尽头,一直走到急诊室,然后在门口停下。
“你爸一直没醒,还正在抢救!”他说,“这是第二次!刚才突然心跳……”
“我妈在哪儿我没问他!”
“你妈她……她……”何刚欲言又止。
“说啊!你他妈快说我妈在哪儿”孟浪吼了起来,旁边经过的一个护士白了他一眼,让他小点声儿,说这里是医院。
“你妈她……她……她死了!”
“带我去!马上带我去!”孟浪拽住他。
殓尸房没有一点人气,一脚一脚踏下去,四面八方涌来巨大的声响,像进了棺材,只等人盖盖儿。
泪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来了。
孟浪再也控制不住。他扑过去,趴到那块白布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进来一个白大褂。
“那是他妈!”何刚过去说。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白大褂过来拍拍孟浪的肩膀。
“滚!”孟浪回头,甩开他的手,“你怎么当医生的!你怎么那么笨!连个人都救不活f”
孟浪重又趴下。
“孟浪别这样!”何刚过来,“他情绪不好,不好意思!”他对白大褂说,“我们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白大褂出去了。只剩下何刚,陪他在那间空旷的房子里,在白色的海洋里,挣扎,挣扎……
“过来,试试这条裤子!”老妈掏出包里的黑色牛仔,递给孟浪。
“该剪了!”老妈梳着孟浪的长发,“等你长大了做个有名的画家。”
“雨伞放在门口了!”出门前老妈嘱咐孟浪,“路上小心点儿,注意看车,到了学校,别跟小朋友打架!”
“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土豆丝,还有两块肉排,都放里面了,记得热一下再吃,多吃点儿,你看你,太瘦了!”老妈把装饭盒的袋子给孟浪,送他出门。
“老师打电话说你又跟同学打架了,以后可不能这样,做人要文明,这样才能善良,才是个好的艺术家!”
“你放心去考吧!我就不送你了,你要学会独立,等你上了大学家里就不管你了,让你自由发挥!”
“路上困了就睡会儿,把钱拿好了,到了就给家里打电话,没钱了一定要吱声儿啊!”
“南方天热,小心别中署,学校没有空调,要不行就出去租个房子,我不告诉你爸,你照顾好自己……”老妈在电话里说。
“要是实在不行就回来!”老妈说,“你爸也是为你好,其实我们都想你能在身边,这样可以照顾你。既然你想留在南方,那就好好闯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以后别跟你爸较劲。
不管做什么妈都支持你!你要照顾自己啊,我挂了,你爸快回来了……”
“好了,你先歇会儿,我出去买只鸡,冰箱有只王八,今天我给你们做个霸王别姬……”
“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不拦你……开车慢点儿……记得别总喝那么多酒,对身体不好……”
……孟浪合上白布……眼前似有无数道白光一起袭来,他招架不住,他强忍住悲痛,闭上双眼……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
“别难过了!”何刚搀孟浪起来,“如果伯母在世,她也不希望你这样,坚强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怎么出的车祸”孟浪手搭凉棚,遮住眼前的阳光。
“交警说当时路上的车子太多,一辆桑塔纳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刹车失灵,直接撞到你爸的车上……”
“哪儿的卡车”
“不太清楚,那个司机被前面的挡风玻璃割到了脖子,当场死亡……”
“老妈呢”
“伯母她……她……没系安全带,被惯性甩到了桑塔纳的驾驶室里,一头撞在方向盘上……其实,其实两辆车的玻璃都是伯母撞破的……”
“我没事儿!”孟浪说,“你先回去吧,跟着忙了半天了,我换我衣服去”,孟浪扯扯身上的病服,“一会儿我去看看我爸!”
“好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哎!对了,你拿回去帮我充一下电!”孟浪掏出手机,“我晚上过去取!”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