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浪又翻过照片,背面密密麻麻地写的是宋词《九张机》: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二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纹锦字,将去寄呈伊。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须早折,莫待过芳菲。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因为没有太多的地方,只写到里。孟浪只觉得血往上涌,把脸都涨红了,他上去一把就抓过妻子手里的书,翻了起来,又四下里查看,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梅春儿惊醒了,没有睁开眼,咕哝了一句“你快睡吧,”蓦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看见了丈夫手中的书和照片,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夺,被他闪开了。她光着脚下地就要抢。
“请坐下。”
她看见了他和那一天讲条件时一样的深不可测的表情,如同中蛊般坐下去。
“我读的是美术,中文程度不如你,对古典诗词更没有研究。说的可能是不对,请你这个中文系的高材生不要见笑。这首词名既然叫《九张机》,还有五段吧能不能背给我听听”
梅春儿避重就轻地:“我只是想看看《红楼梦》诗词,这是我选修的课程。忘了里面的照片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也请你给我讲解一下这首词的白话意思。”
“你快睡吧,这么晚了,明天还得上班。”她不错眼珠地盯着他手里的照片。
他看着她的脸,顺手把书扔在地上。
“这上面是你的笔迹吧能写在照片上面的词,想必早已烂熟于心吧,我不困,你教教我这首词,让我也长点中文知识。”
“你是不是埋怨我了我只想看看书,真的不是为了里面的照片。就算是我错了,你睡觉吧。”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把它撕了,不要紧的东西还留它干什么”他真的将照片一撕两半。
梅春儿大叫一声“不要撕”冲了过来,孟浪边躲边三下两下就把照片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梅春儿重重地摔在地上,正好脸枕在碎片上。她强撑坐起来,用手拾起,她心中对郭良仍然有情,故而对照片被撕就觉得有点惋惜。他蹲在她的身边,轻轻说:“告诉我,这段日子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想起看他的照片了”
她不理他。
他接过她手中的碎片打开门,玉儿正在楼梯口站着,显然是被楼上的动静惊醒,起来看看出了什么事。“玉儿,把这个放进抽水马桶里冲掉,没事,睡去吧。”
等他回到卧房,她已经上床假寐,情绪有点缓和下来,心中有了点对丈夫的歉意,想着今晚快些过去。他坐在蹲椅上,点燃了一支香烟,狠狠地吐了一口,想着什么。许久,才对着床上的妻子说:“你想不想知道如果我发现你和郭良还有来往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她想知道,嘴里不敢说出来,只能不置一词,任凭他自己说。
“第一种,他别想从学校里拿到硕士学历,我会让他几年的心血白费。第二种,他今后要在大连立足,门儿都没有,没有任何一家单位会要他。第三种,让他难看的身体面貌雪上加霜,你说是让他断了右手还是左手第四种……”
她听出他的话里没有一句是针对自己的,全是冲郭良去的,于是试图将火线引到自己的身上:“你说的话我都信,不过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我从这个家里一脚踹出,多省事。”
他冷冷地说:“别想得那么美。你是我高价买回来又高价保养过的商品,我还没有用够,哪会这么便宜了你或许还有他!”在恶言恶语吐出之后,他的心理平衡了许多。
终于说出了口!她感到心脏一阵紧缩,从床上一跃而起:“你哪一种方法都不会用,因为,那等于告诉了别人,堂堂鲲鹏公司总经理的妻子新婚不到三个月就有了婚外恋,还是和昔日情人。我看你的脸往哪放”
他果真不再平静,一下子从蹲椅上站立起来,右腿向后一勾,椅子马上倒在地上,发出了很重的声音,他将手一挥,床头柜上的杯子应声落地。
梅春儿毫不示弱:“你不是西方文明教育的人吗这么粗鲁,看来今天你是想连我也教训吧我还是那句话,一脚把我踹出这个家门最省事,本来我就不想嫁给你,是你强娶进家的。”
“谁强娶的你是你自愿的。”他一下子掀开她身上的被子,扔在地上,他并不是想动手打她,只是心中有气无处发泄,逮着什么想破坏什么。
梅春儿以为他要动手,叫道:“你敢打我这日子我不过了,爱怎么的就怎么的。”蹦下床就找衣服穿。
玉儿在外面敲门:“大哥,大嫂,怎么了别吵了,看把邻居吵醒了。”
梅春儿披头散发穿着羊绒衣裤打开门,连拖鞋都没有穿,把玉儿往旁边一推。孟浪一把把她拉住:“上哪去”
“回娘家,你看我不顺眼我还不愿意和你过呢。”
“想不过那得看我愿意不愿意。”孟浪拦腰把她抱回,扔在床上,像是扔一件物件一样轻松,玉儿跟着跑了进来,不停地劝解。
孟浪告诉她:“没事,玉儿,回去吧。”
玉儿走后,梅春儿趁孟浪脱衣服的当儿,跑了出来,把放在客厅衣架上的大衣一披就要穿鞋子,紧跟其后的孟浪赶紧堵在门口,抢下她身上没有伸进胳膊的大衣,扔给又闻讯出门的玉儿:“收好了。”
梅春儿转身上二楼,从衣橱里拿出另一件大衣和鞋穿上,往门口走,被在客厅的他强行抱了上楼。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不知过了多长时问,谁也不肯让步。
最后一次,梅春儿只穿上鞋子,大衣已被他脱下,她疯了似的还要往外冲,他又抱住她不放。
门铃响了。战斗中的两个人全都愣住。
还是孟浪打开了门,进来的是大婆婆。两个人都想到一定是玉儿见劝阻无效,怕出事,打电话告诉给她的。
随她进门的还有许叔,她没等侄儿侄媳妇说话,就径自坐在沙发上:“好日子过得不自在是不是深更半夜的闹什么闹,把玉儿都吓哭了。因为什么呀说给我听听。”
孟浪挠了挠头:“没有什么大事,我回家太晚了,忘了告诉她工地上有事。”他听见妻子打了个喷嚏,拾起地上的大衣给她披上。
“啊,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梅春儿哪,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丈夫在外面忙于工作,也是为了这个家是不是你就多担待点吧。不是我向着我儿子说话,孟浪对你可是实心实意的,就说给你爸办事吧,那可费了多大的事啊你是不知道,求人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梅春儿听婆婆将矛头指向自己,在这个时候提到父亲的事,显然是告诉自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呆在那里,什么话也对不上来。孟浪明白妻子的心情,赶紧告诉母亲:“对不起了,妈,你回家睡吧。我们没事了。”
“没事就好。”叶琳连看都不看儿媳,心里对她老大的不满:你做了孟浪的妻子有什么不知足的,还闹让你嫁那个穷小子你就舒服了。
门没有关严,屋里的梅春儿听见婆婆对送她走的丈夫说:“因为谁的照片呢一定是郭良,我说嘛,你怎么发那么大的火,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你好好说说她,要珍惜好日子。”
“你慢走。你可别当她的面提她爸的事了,就事论事……”
梅春儿生气地唤过玉儿:“是你告诉她的你说我们是因为照片的事”
玉儿点了点头。孟浪进来了,他阴着脸对向玉儿:“以后我们俩再打仗不要告诉我家里,你嫂子和我出不了大事的。”
好心没好报的玉儿眼泪都快下来了,梅春儿见状上前抚着她的肩:“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以后注意点就是了,我们是不想让老人担心。”
暴风雨虽然过去了,可是还没有见彩虹。梅春儿抱着被子到客厅的沙发上睡,孟浪怕她偷偷走掉,生生地和她换了过来,这个过程中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态度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