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厂长迟疑一瞬,还是拨通电话递过来,孟浪自报了姓名立即问侯:“朱厂长你好!”双方在电话里寒喧客套了一阵,朱厂长说孟处长你真是稀客,难得到我们山沟沟里走一趟,虽然我不在,但我已吩咐了他们,一定要代我尽尽地主之谊,多敬孟处长几杯酒。
孟浪说敬酒就免了,几年不来,来了就给你找麻烦,真不好意思。朱厂长打着哈哈说见外了,孟处长,肯来找我就是看得起我。我手边有一点事情忙完了,立即了解一下有关方面的情况,孟处长你就放心喝酒吧。
孟浪听了这话,心里就踏实了一些。他本来每天中午,晚上要喝酒的,这是在乡、区当领导时养成的习惯,不喝也不行。昨天中午为了抢时间办事就欠了酒,晚上招待所饭已开过,吃了碗面条又欠了酒,中午两位副厂长、书记、副书记和几个科长们向他敬酒,孟浪都来者不拒,直喝得昏昏然、恍恍然、飘飘然,回到招待所倒头便睡了。
殷若梅正在看一份孟件,她看得太投入了,以至于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得她惊起老高。她拿起听筒,照常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说“您好!组织部经干处殷若梅。”
电话里迟疑片刻,殷若梅就知打电话人的份量了,她谦虚好听的开场白是专为上级机关和同级机关特意准备的,否则就是另外一种腔调了。里面终于说找一下孟浪孟处长。
“他早已不在组织部了,下海了,当个体户去了,你们没有收到部里的通知么?”现在凡是找孟浪,她也不管对方说私事还是说公事,首先说出这几句话,然后再等对方的下文。
对方说我们还没有收到部里的通知。殷若梅就知是公事了。然后语调又变得分外客气地说有事请讲,我愿意为你分忧解难。
电话里说孟处长找我们处理一批货,我们就是探探,如果他还是在给部里办事,困难再大我们也要解决,既然他是给自己干,我们就……”
殷若梅突然来了兴趣,就客气地追问对方是哪家厂子,孟浪要处理什么货?对方显然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就叫了一声殷处长,殷若梅嘴角就绽开了笑容。
“哦,你是硅铁厂的朱厂长,对不起啦,居然还没到你们厂子来看过。他的焦煤你们能用么?”
朱厂长告诉她,他们一直是市煤碳公司长年供应,有时厂子经济转不过,拖几个月款也无所谓,反正都是国营公司,要是接了这批货,怕煤碳公司有意见了,在这时候是来追讨货款,厂里困难就大了,如果孟处长是给部里办事,再大的困难也得办,再说,部里也还招呼得住煤碳公司的。
殷若梅边听,脑子里就风快地在转,立即问煤碳公司给厂里的价格是多少?孟浪给厂里的报价又是多少?暗示对方要坚持原则,以公对公!
殷若梅放下电话,心里就不平静了,难怪孟浪要辞官下海,原来他是在利用他在组织部的影响,赚他自己的钱!
想到此,她心里本就还未消除的不平衡更像狂风吹湖面般泛起波涛来:他利用求部长的仁慈宽厚,占了部里几十万资金,我殷若梅得到了什么?我为什么不可以给丈夫的公司拉一点生意?
殷若梅虽然不会做生意,但两口子平时耳濡目染,她还是懂得一点窍门。拿起电话就拨煤碳公司,终究心里没底,又拨了丈夫办公室的电话。
殷若梅按丈夫教给的步骤,最后居然要给孟浪打电话,但是想了半天,却不知打哪个号码。作难了一会,突然计上心来:打到了环卫局公厕管理处,找到了于灿语。于灿语听说是组织部的殷处长,就说孟浪昨晚没回家。她对孟浪的辞职下海根本不赞成,因为还在为孟小凤的事儿打着冷战暗中较劲,于灿语口中隐忍不说。她也不知殷若梅找孟浪究竟什么事?反正认为组织上的事儿总要认真对待才好,就答应等孟浪回来一定转告,让他来找你。
孟浪直等到晚上九点过才垂头丧气回到家里。一直钻进厨房,锅冷灶冷,残汤剩饭也没有,只好自己打火煮面条。于灿语在客厅看电视,表面上无动于衷,那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随他游走。心中就暗自嘀咕:出门进门都不打个招呼,谁又不是你肚里的蛔食虫,知道你这一大晚上还没有吃饭?就算要人家给伺候到面前,张三李四王麻子,金口玉牙也该舍得叫一声!
面条煮熟了,孟浪端在手上,也不同于灿语坐在沙发上,也不坐桌子。就站在饭厅和客厅之间,眼睛瞟着电视,嘴里悉悉地扒面条,刚煮熟,又放了红油辣椒,又烧又烫,于灿语就听见他不停地扑扑吹气。
“徐处长和组织部的殷处长都有事找你。他们要我给你说。”
于灿语头也不转,眼睛仍然不离电视,完全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她知道自己的声音足以让旁边听见的人听得一字不漏了。因为她虽然没有听见孟浪的回应声,眼角的余光都感觉到他向这面瞟了一眼。
两人就是这样:说的人像自言自语,听的人不言不语,却能心领神会。
孟浪扒面的速度更快了,只听筷子在碗边撞击出清脆快捷的响,然后他转身进了厨房,于灿语听见了涮碗声。孟浪很快出来,仍是不言不语地拉开门走了。
徐处长找他,他知道是什么事,今晚如不问到结局,他恐怕又会失眠,就算结局不好,躺在床上凝神苦思该换招,该补救,都一定会想出办法来。他知道徐处长每晚都要十二点才准时上床。现在还可以上门讨消息。
殷若梅找他有什么事?他从未上过她的门,他不相信她会有多么正经、多么重大的事找他。第二天上班才到她办公室去。
殷若梅一见孟浪,露出了少有的热情和笑容,立即和他握手寒暄:
“哎呀,你现在是大老板了,到我这来是贵客了。怎么样?还顺利吧?”
孟浪一时弄不明白她具体指的什么,只好含糊地说刚开始,困难不少。
殷若梅关切地看着他,像问像答地说:“是么?操心大。看你,这才几天不见,人都瘦了一圈,还严重地睡眠不足:眼窝子都青黑青黑的。孟处长,金钱固然诱人,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殷若梅说到此.兴趣大增地接着讲:我爱人最近回来摆了一个笑话:说他一个朋友,自从政策开放就下了海,披星戴月下广州,转深圳,飞北京,赴上海,现在已是近千万了,可是身体却垮了,上礼拜他们一帮朋友去看他,他已知道生命即将结束,悲哀至极地说:我现在宁愿不要我的千万资产,只要生命,只要健康。如果上帝垂青,赐我再生,我一定把全部资产捐给慈善机构。令他们一帮商界朋友尽皆唏嘘,酸楚难忍。
殷若梅的话触到了孟浪的心事,诸多不顺立即涌上心头,使他半晌呆然无语。
幸好殷若梅并未注意看他神色,转身给他倒了杯水,说孟处长你先坐坐,我安排一点事马上转来陪你,就匆匆到其他办公室去了。
殷若梅一去不还,孟浪如坐针毡。几件大事聚结在心头待解决,家电大楼开业剪彩的时间已定,日子一天天逼近,他急得昨晚一夜没睡好。
他看见桌上的电话,很想趁这时找找小凤,又怕殷若梅突然回来难为情。不打脑子里又一直想着熬得难受,就坐到桌前拨了号。
“你找到销路了么?”电话一通,他就先发制人地问。
孟小风说:“你得了健忘症是不是?再三嘱咐我不管销路的事,说由你负责,现在你是不是找不到门路又来拽给我?”
孟浪放了心,嘴巴也硬了:“你胡说!我这边马上就要落实了。”
孟小凤问是哪一家,又问价位,孟浪故意莫测高深地说反正不会比你上次的差,就挂了。
刚放电话殷若梅就转来了,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有来无往非礼也,上次承蒙你请客,今天我来回请你.我们先找个清静地方去喝茶、然后去吃白果滋补鸡,好不好?
要不是孟浪心中另外还有事想找殷若梅,他今天是无论如何耗不起这个时间的。他们一同下楼。殷若梅很亲密地和孟浪并排走,边走边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以应付过往行人热辣辣的眼光。殷若梅和孟小凤的个子差不多,孟浪就只齐她肩头高一点,两人显得很不般配。
殷若梅选择了非常清静雅致的北山公园。他们两人坐在一株大香樟树下,此时才是上午的十点左右,茶堂清冷,只有他们据了一桌。
殷若梅环顾着周围蓊郁无尽的绿荫树木,连连称赞多好的自然风景,多好的空气,人,就是应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孟浪心不焉地附和着,等待殷若梅开口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