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在舅舅家很不听话,还动手打人!”母亲坐在收拾好的床上,笑着对我说。
“不是的,是尾巴不对。”我口中嚼着一大口馒头,气冲冲地说,生怕把话说不明白,脸都哽红了。
“我不是想责备你,说你不对。”母亲脸沉下来,态度认真起来。心想,不是说我不对,当然就对啰,可是母亲为什么反倒严肃起来呢?
“我们是乡下来的,到这里是客便,凡事都要让着点,忍着点。”母亲看着我细声慢语地说。
“再不要和别人打架了,学亮亮,别人骂你不还口,打你不要还手,人家就会少惹你,少欺负你。”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有点哽咽了,显得挺可怜地。
妈从来没有对我讲过这些道理,总是在她认为我做得对时,就不吭声,做错了就又骂又打了事,这回是她第一次对我讲道理,还讲得动起情来,我陡然觉得我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我和妈平等了好多。
“我听您的!”我从内心接受了她的话,虽然我还没有真正明白她说话的真正含义。
“这次就算了,以后再和别人打架妈会生气的!”说完笑笑,起身到厨房里去了。看来,我刚醒时看到她那副出神的样子,可能是在考虑怎么教育我吧!
妈的态度和蔼,却使馒头越吃越没了滋味。肚子饿,却又咽不下食物,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我放下馒头,呆坐着,间或看看威威和亮亮,心中茫茫然,一坐就是好长时间,等站起来,屁股都麻了,真不舒服。
我和大姐摆好桌凳,舅舅和舅妈就走了进来,妈妈和姐姐把饭菜往桌上端,热气腾腾,菜不好,也不多,可我肚子饿得厉害,嗅到了饭菜格外的香气,直流口水,可喉咙好象还哽着什么东西。。。。。
“这两天我又跑了几家医院。”每人都捧着一碗饭吃的时候妈妈对舅舅说。
“哼!”舅舅把注意力转向母亲。
“问了不少医生。”母亲继续说:
“他们说这种病全国、全世界都没有过关。”
“哼!”舅舅坐在母亲的对面,口中嚼着一大口饭,把腮帮胀得鼓鼓地,隔着桌子看着妈妈。
“现在治这种病都是试验性的。”妈妈边吃边说。
“哼!”看舅舅的样子,挺注意妈的话,叫妈继续往下说。
“他们都说没有把握治好。建议我开的药,都是我们已经用过的。”妈虽然在对舅舅说,可间或也看看坐在她右边的舅母。舅母抱着威威在吃饭,这是她吃饭时的习惯,好像不抱着威威自己也吃不下去似的。
“昨天下午,我把跑的情况对住院部的白主治大夫讲了。”
“哼!”
舅母转过头看着妈妈问:
“他怎么讲?”主治大夫的意见对病人及家属总是最权威的,无论是对,还是错。
和我坐在一起的大姐一直在听,这回更专心,嘴巴里的饭都不嚼了。
“白大夫说,住在医院也没有什么用,建议我们开些药回家里住。”母亲也许预感到小姐姐是治不好的了,说这话时,神情沮丧。
“你是准备把她带回乡下,还是留在武汉?”舅舅关注着妈说。
“白医生说,武汉治病方便得多,建议我们留在武汉,一有治病的新药好通知我们。”母亲说完,舅母就转过头喂威威吃饭了,看样子她不满意母亲把白大夫这种不明智的意见当圣旨。
“在武汉生活费贵,又不方便,我药开了不少,还是想把她带回去。”
“那怎么行!”母亲的话刚落,舅舅就板起了面孔,吼出一句来。
一桌人都看着舅舅,我心里蹦蹦跳,真有点怕舅舅发火。
“那怎么又不行呢?”舅母看着舅舅,声调平谈地说:“慧慧回家有妈妈照顾,当然周到多了,以后有什么新药,要什么药我们帮着买就是了。”
“你给我闭嘴!”舅舅还是那句老话,一点新词也没有,可能是好长一段时间加夜班加多了,外界接触少了吧。说完停住听饭,瞪了舅母一眼,转过头来看着母亲说:
“好不容易才到武汉来治病,病没有治好就又要回去,你是不是担心你回去后,我们不会照顾好慧慧?!”
“我不是这个意思。”母亲说:
“你们俩个都要上班,还带个孩子,已经够辛苦了,要是还给你们添上一个病人,你们怎么照应得过来呢?”母亲低下头,口中慢慢地嚼着一口饭。
“佳佳不是在这里吗?你不是叫她来照顾慧慧的吗?”
“佳佳笨手笨脚夫的,不一定能照顾得好。”母亲不信任大姐,一个已做了两年小工的16岁的女孩。她对大姐的看法从没有好过,后来的结果,确如母亲所料。
“这几天佳佳把这个家料理得挺好的,你为什么对佳佳总是带着偏见呢!”舅舅拿起筷子吃起饭来,一副懒得理睬母亲的样子。
“慧慧在这里,我总是放心不下,一心挂两头不行的,还是带她回去的好,再说慧慧她自己也很想和我们一块回去。”母亲停停,话有点儿哽:
“她说要死。。。。。。”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连我都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了。
“那好!”舅舅的嗓门又提高起来:
“回去后就再也别找我!我也不会给她买什么药,她不认我这个舅舅是不是!”
“武汉的医院比不了你蒋场的医院!我也比不上你对慧慧好!”舅舅说完,埋头只顾自己吃饭去了,嘴中的饭把脸胀得更大了,好象用生气来鼓嘴还不够似地。
“有话好好地说嘛,发什么火呢?”舅母是大家闺秀,说起话来总是慢条斯理的,后来我到南京后,舅舅告诉我说,舅妈的父亲是国民党党校的教官,国民党垮台那会儿,本想带着全家人上台湾的,结果自己也差点没有随学校迁往台湾,连累一家人成了被划清界线的对象,舅母好不容易才当上工人。我在武汉时,也听小伙伴们讲过类似的话,他们对这种事也知道的很清楚,阶级斗争的弦,绷紧到小孩子们的头上了,真是难得啊。
“姐姐!”舅母转向母亲说:
“刻勉叫你把慧慧留下就留下吧!武汉治病比乡下强!”
“那也好。”母亲有些无奈地说:
“我回去工作一段时间,再借点钱,看看单位还批不批假,请得动假我就来。”
“这里的事不用你操心。”舅舅的口气缓下来:
“你安心工作,让俊俊上学,慧慧的事,由我们来管。”
饭终于吃完了,大人们忙着把房间收拾干净后就在饭桌边坐下来,舅舅又开始抽起烟来。大姐到厨房去洗碗了,威威坐在他妈的腿上眨着眼,我和小弟乖坐在床上听大人们说话。
“不瞒你们说,我准备带着慧慧回乡下,出院手续都办好了。”母亲歉意地笑着开口了。
“哦!”舅舅和舅妈都哦了一声,舅舅沉着脸,舅妈解嘲般地笑笑。
“不过还差300元钱,我打了欠条,但暂时还出不了院。”母亲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来想办法!”舅舅深吸一口烟。
“厂里已经不准再借钱给你了,你忘记啦?”舅妈盯着舅舅提醒他:
“我们已经借500块了,你再到那里去借?”
“那就再想其它方法。”舅舅说完就沉默冥想起来。
“你还会想什么办法,总不是借!”舅母满脸不高兴,话也急躁起来。
“少废话!不要你管!”舅舅阴森森地虎着脸说。
“好!好!好!”舅母连说三个好就站起身来:“你们姐弟俩的事我管不着。”说完就抱着威威往里屋走去。
舅舅和妈妈坐在那里光谈300块钱就谈了好久,就象电影上的大人物们在决策什么大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