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都市小说 > 鲁西南村庄 > 20-20
    二十

    再有两天,村里十几个年轻人就要去大屯修水库去了,燕英带着霞云特意去了一趟供销社,各自买了一双水鞋拎在手里,俩人脸上带着一股子春风,朝家走来。燕英突然问了霞云一句:“俺昨天和你说的事,你想了没有”

    “噢,俺和俺娘说了,俺娘不同意。”霞云说。

    “二姨说为什么吗”

    “说了。”霞云说:“俺娘说,他这个人要个头没个头,要长相没长相,家里还挺穷的。说俺今年才十七岁,明年再找也不迟。”霞云又说:“俺不像你,比俺大两岁,刘海子又进步,家境也好,听说他家明年开春就翻盖三间堂屋。”

    燕英听着霞云的话,心里美滋滋的,过一会儿,她说:“其实,这会儿只是俺喜欢他,他喜欢俺,他家还没有托媒人来俺家提亲呢。”

    “那还不是迟早迟晚的事。”

    “可是”

    “表姐,可是什么”

    “俺也有时总觉得”

    “怎么着了。”

    “俺爹说过,俺家成份不好,怕俺今后连累了海子,俺听海子也说过,他爹想的和俺爹想的一样。”

    “那怎么办”

    “俺不管那么多了,只要海子真心喜欢俺,俺也真心喜欢他,俺就跟定他了。”

    “表姐,你和刘海子在一块的时候都是说些什么”霞云好奇地问。

    “俺一看到他就脸上发烧,心里怦怦直跳,肚子里什么话也没有了。”

    “他呢”

    “他的脸也是红的,只是他碰见俺,把事说完俺就走。哎,你问这个干什么”

    “俺是想”

    “俺知道了,你是从俺这里套话。”

    “表姐,看你,俺是随口问问呗。”

    小八十他们准备去大屯出夫修水库去,便从村队里推回到家中一辆独轮车。好装行李铺盖,钩担铁铣和镢头等一些用具和用品。在小八十家里,小八十的爹老八十把独轮小车立起来,用手使劲地转一下车轮子,用带尖的油壶朝车轴的边缘浇着油,让车轮的转动把油带进轴内带有钢球子钢碗里头去。

    老八十长得也和小八十差不多,小小的个子,还带点水蛇腰,显得个子更矮了,不大的脑袋上全是寸长的白的多,黑的少的头发茬子。

    小八十的娘却大不一样,论个子比老八十高出一截子,论少相劲,看上去,比老八十最少年轻七八岁。 据说,当时他娘家太穷,无奈的情况下,才嫁给了老八十,而且还是受到了一段始终难忘的屈辱之后才成的家。

    小八十回来了,耷拉着一个脸子,一点精神头也没有,把手里的铁铣 “光啷”一声朝地上一甩,把他娘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

    小八十一溜烟地来到了屋里,一头扎在了炕上,老娘见小八十一脸的不高兴劲,便跟了进来,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驴脸大下巴的”

    “是不是去修水库不让你当小组长啦”老八十在院里大声问着。然后又问:“不当就不当呗,芝麻绿豆大的官,也不当吃,也不当喝,还不多拿工分。有什么用,俺看无官一身轻,比什么都好,再说了”

    小八十蹭地窜了起来,双手扶着门框:“你絮叨什么呀,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呀”

    “霞云回话了,嫌咱们家穷。”

    “咱现在穷,往后还穷吗。她家富,她娘能嫁给朱同泽吗瞧你这熊样,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女人不是有的是。往后日子好了,找媳妇还愁啊真是的,没多大出息。”老八十理直气壮地挺下腰板子数叨着。

    “俺喜欢她。”小八十没好气地说。

    “你喜欢人家有什么用,可人家不喜欢你呀,那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总不能把人家给抓来做老婆吧。”

    老八十的一席话,一下子提醒了自己的老婆,而且让老婆顿时思路大开,她立马想到二十多年前的场景。于是,马上把小八十拽到炕沿上坐了下来,一五一十地讲述着她和老八十在二十多年前见面的事。给小八十讲得是头头是道,清清楚楚。

    “娘,这能成吗”小八十听了他娘的话后问道。

    “成,保准成。到那个时候,只要生米做成熟饭了,不愁她嫌咱家穷了。照娘说的去做,错不了,娘要不是你爹、你奶,你老爷一块对俺那一出,俺肯定不会嫁给你爹的。你看看俺和你爹像俩口子吗,比俺矮一大截子”

    老娘的话还真的拨动了小八十一颗儒动的心,他此时的脑子里全是霞云的模样,恨不得马上把霞云抱在怀里。他站了起来对娘说:“俺去了,娘。”

    “去吧,好好地跟她说说。”

    小八十怀揣着娘授给的锦囊妙计,带着一股春风和以后的向往与幸福,心里装着应该属于他的霞云,大步大步的迈着流星步子,去找霞云了。

    小八十一边走路一边想了许多话,可是,当真的见到霞云了,一下子瘪茄子了,肚子里什么话也没有了,涨红的脸,一个劲儿地盯着霞云,把霞云盯得不好意思。持续了一会儿,还是霞云先说话了:“明儿咱们什么时候走”

    小八十这才从胡思乱想中返过神来:“噢,一出太阳咱们就走呗。”

    “搁哪地方集合”

    “村十字路口。”小八十说完后,又说,:“霞云,俺想和你说件子事。”

    “什么事,是不是俺进团的事”

    “不光是。”

    “那还有什么事”

    “俺是想和你说说,俺和你的事。”

    霞云明白了小八十的意思,便说:“等去修水库的时候,再和俺说呗。”

    “成,俺先走了。”

    水库修了一二十天,小八十也没能从霞云嘴里弄出个准成话来,一头雾水的他,一颗心悬的老高,他总觉得霞云会在一天里痛痛快快地答应他的。希望让他充满了继续等待。

    寒冬消去,转眼间大地吐绿,河水欢唱,伴随着开春了,刘三大家翻盖堂屋的事在全村也传开了,这是这个村子自从土改到现在刘老歪是第一家大兴土木的人家,人们不是不想住上青砖青砖,带着翘沿子翘脊,前后出厦,屋面上压着凹凸成垄成趟的小青瓦,看上去历史浑扑的古旧古色瓦屋,特别是尺把高的门槛子,严丝合缝的门窗,更让人羡慕死。可是家家户户没有那个条件,快上百年了,只有朱保三家几代人住着这样的屋,可如今,这青砖青瓦的四合院子,早已成了村队里的公有财产。当初,说是村队当队部用,可始终也没搬进。现在,整个院子里已经长满荒草,足有齐腰深,空空荡荡的屋内让老鼠倒腾的一个包一个坑的。一晃好几年了,除了锁头把门,无人过问。

    刘三大翻盖堂屋,有他的道理,一是刘海子面临许多提亲的,二是刘三大和老头子会过日子,平时里攒下了一些粮食和钱,再就是几年前,刘三大和刘老歪就在自己的自留地里不种菜,全种上了树。如今,七八十棵树全已经长的碗口粗了,屋梁屋檩子这一块不用花钱买了,而且还卖了二三十棵买了砖和瓦,事到如今,人们才发现,刘三大老俩口真是站得高,看得远。那个时候,他们把自留地里种上树,村里人都说他们俩口子是精神病,现在不说了,反而夸他们俩口子是战略家,不光有眼光,而且还看得远。其实,在刘老歪自己地里种树的时候,有人就问他,地里种上树吃菜怎么办刘老歪脑袋一歪,对人家说:“三口人吃菜,偷一点就够了。”

    刘三大家要翻盖堂屋,自然而然离不开朱自强去和大泥,更离不开一个叫崔山兰的大脚、大腰板子的女人,去择良辰吉日选时,朱自强是以力气大,和泥有巧门享誉村里,而崔大腰村子却以摇签看时有名。谁家盖屋、上梁了,都去找她,她盘坐屋前一块红布上闭着双眼,手捧着一个竹筒子里,里面十二支签,摇一阵子之后,第一支签甩出来之后,她先取过来看一下是好签,站起来,双手将签立在胸前,哈一下腰,闭着眼睛:“时辰到,挂红。”

    她说完后,站在房梁上的人,把早已用红布卷好的福星高照几个字,吐吐噜噜地放下来。她又说:“响时到,财门开,放炮仗。”音落,从房梁拖到地的几挂炮仗一一点燃,烟雾顿时充满整个无盖的屋内,十分八分地过后,满屋子里边落满一层厚厚的炮仗皮子,按规矩,这些炮仗皮子是天落金钱,不能打扫出去,人们便纷纷下来洗把手,都入席口。崔大腰板子和别人一样吃喝一顿外,还得到房主刘三大赐给的一个小红包,里面最少两块钱。

    这个时候正是饭口,各家各户都点上灯了,只有朱自强和王寡妇在吃饭,朱自强端着大桃碗喝糊肚的吐噜吐噜声音老远都能听到,为这事,王寡妇也没少说他,可朱自强从来不以为在,说是天生的,喝糊肚带响有晚福。朱自强放下碗说了一句:“都这个时候了,这燕堂、燕英和霞云也不知道哪去了”

    王寡妇没理朱自强的话茬儿,问道:“明儿什么时候给刘三大家和泥去”

    “鸡叫的时候俺就去,把土给他饮上,然后俺回来喂完牛就去。”

    “你说刘三大家翻盖了堂屋之后,会不会托人来给咱燕英提亲”

    “看样子有这个意思,不过,她娘啊,说实在的,俺这心里真是不托底呀。”朱自强心有想法种种地说。

    “还是说咱家成份的事”

    “可不是怎么地。”

    “那怎么整”

    “容俺再想想吧。”

    “除燕英外,咱们家燕堂也不小了,也到了成亲家的年龄了。”

    “咱们家的日子不像刘三大家,到现在还挺困难。”朱自强叹口气:“谁家的闺女能看上他呢”

    “燕堂要娶媳妇不就是缺在屋上了吗,俺原来住的屋收拾收拾,让燕堂成亲不也挺好吗”

    “不全是啊,除了咱们家里穷以外,他长了个大傻个子,也不精灵,随俺啊。这模样长得像疙瘩梨一样。”朱自强慢言慢语地说完后,又长叹了一口气。

    “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说不定燕堂还能娶个水灵灵的闺女呢。”

    “那就看他有没有那个造化了。好啦,俺今天有点累了,早点歇着啦。”

    王寡妇见朱自强进了屋,利利索索地收拾完了桌子后,拉过一条小板凳,坐在了早已泡好衣服的洗衣盆前,用搓衣板吭哧吭哧地搓着衣服,一直等到燕英和霞云一块回来。

    第二天下午,在刘三大家里,大约两点多钟,崔大腰板子用手测着准确无误的时辰,挂了红,用炮仗开了财门后,就不再干什么活了,瓦匠、木匠、干杂工的都洗巴洗吧入席了。

    崔大腰板子和朱自强坐在了一桌上,外加几个不入流的力工秃小子。刘三大和刘老歪带头在席上说了客套话,敬了酒出去之后,这个时候,朱自强便和崔大腰板子打起来了酒官司。

    “瞎母子,咱娘俩再弄一个。”崔大腰板子脸红的像洋柿子,还在举着盅,拉着架势等着朱自强的回话。

    “弄一个就弄一个,俺怕你啊。”朱自强与大腰板子一碰盅,俩人同时喝了下去,几乎同时呲一下牙,趔一下嘴,夹一刀菜。

    要是真的论酒量,大腰板子不是朱自强的对手,但是,她有一个虎劲,只要喝上三盅下肚,涨红着脸,她谁都敢拼,什么时候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拉倒。她还有一个毛病,喝多了后尿裤子。不论是喝得酩酊大醉,还是歪歪扭扭地走路,她整个裤裆都是湿的,边走边顺着大腿内侧往外拉拉尿,灌的整个鞋壳子里都是。

    “瞎子,别看你模样这么寒酸,可俺却相中你儿子燕堂了,俺要把俺闺女香香许配给他,给你当儿媳妇,你看成不成”

    朱自强昨天还和王寡妇为燕堂的亲事发愁,今天却冒出了一个上赶着给儿子送一个媳妇的事,朱自强虽然有些醉意,但是,崔大腰板子的话他还是听得真真楚楚。

    “真的”

    “那还能假吗,你到处访访,俺大腰板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哎哟,俺磕头还来不及了,就地打个滚吧。”

    “甭介个,你敬俺一盅酒就行了。”

    “俺可不敢,论亲戚俺还得跟你叫表婶子呢。”朱自强思量了一会儿后说。

    “这表婶子是拐弯抹角论过来的,又不是一个姓没出五伏。”

    朱自强听了后,十分高兴地举起杯:“表婶子,亲家母,咱们喝下这盅酒,这事就算定了吧。”

    “成,成。”崔大腰板子歪着脑袋,红赤赤的脸眯愣着一双眼睛,眼面还夹着米粒大的眼屎,“喝就喝,往后咱们就是亲家了,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一盅酒喝下后,她哧溜下一钻进了桌子底下,裤裆就开始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