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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劲冲出家门,直到电梯门关上时,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出来?抬眼看到镜子里那个一脸衰相的家伙,他吓了一跳,抬手搓了搓脸颊,心中郁闷,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打败了。他无力的靠在电梯壁上,脊背上的痛感再次传输至大脑,真他妈疼。没多久电梯门就开了,原来是他刚才习惯性的按到负一层,他一想也对,他是得出去透透气。可是一掏口袋,比他妈秃子的脑袋还干净,没有车钥匙没手机没钱包,虽然想要出去总会有办法,可是他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还是走回电梯处。

    站在自家门前时,陈劲想,就是回来拿个东西转身就走,可是当他用密码进了门之后,还没等找东西就听到卫生间传来微弱的啜泣,他立即冲过去然后看到坐在地上的林菀,她听到他的声音后缓慢抬头,一脸的诧异,还有几分迷惘,睫毛上挂着泪珠,看到这个样子的她让他感觉到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记。

    他走过去时一眼瞥见了马桶里的鲜红,心里咯噔一下,没敢再看。然后俯视着她冷冷的开口:“菀菀,这就是你的报复吗?伤人伤己……”他忽然想起陈醉的形容,人体炸弹,还真他妈形象。他伸出手去扶她,她往后躲,他强硬的抱起她就往外走。

    林菀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去医院。”

    “不去。”

    陈劲黑着脸骂:“都他妈这样了还不去,你他妈就那么想死?”

    “那是正常现象。”林菀虚弱的解释。

    陈劲一听气得差点没把她扔到地上去,扯开嗓子喊:“这他妈还正常?是不是血流干了也正常?林菀你是不是脑子抽坏了?我告诉你,你就是想死也得经过我点头,你他妈还欠我一个孩子呢……”他抱着她骂骂咧咧的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去,从抽屉里抓起车钥匙和一张银行卡揣口袋里。

    去医院的路上,陈劲把车子开得飞快,林菀坐在旁边看着车窗外呼啸而过车辆,几次要开口都被他吼回去:“你他妈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林菀无力的闭上眼睛,心想,照这车速没到医院他们就得见阎王去了,可是转念一想,死了就死了吧,活得这么累这么痛苦真是没什么意思了。

    很快就到了医院,陈劲抱着林菀风风火火的冲进去,她挣扎着想下地自己走又被他骂回去,一个护士迎上来问:“什么情况?”

    “大出血。”陈劲气喘吁吁的答。

    林菀忙解释:“刚做了药物流产。”

    护士带着他们见医生,医生做了详细询问后开了B超单子,说是要确认一下胎囊是否已排出,还说如果没排完全还要做刮宫手术,陈劲反应了一下问:“那不是要遭两遍罪?”

    “是啊。”医生见怪不怪的答,“药流就是这样,对身体损害小可一旦不成功还反而更遭罪,而且服药过程很痛苦,所以很多人选择无痛人流。”

    陈劲听了只觉得呼吸不畅,像是被人勒住咽喉一般难受,看着林菀跟护士离去时的瘦削背影,更是心头酸楚,医生在一旁说:“要是真心疼女朋友,平时就该注意点儿,女人身体可经不住几次这么折腾。”

    陈劲听了想冷笑,嘲笑自己,他素来自信,这次不让林菀吃药也是由于他相信自己的自制力。可事实证明,过度自信就是愚蠢,而他的愚蠢却要由另一个人来承担后果,这个世界可真他妈不公平。

    B超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医生看了看片子,说:“胎囊没有了,流产很成功,回去好好休养,一周后再来复查。”

    林菀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可陈劲在听到“成功”二字时心脏像被剜了一刀一样疼,成功,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发现这个词很讽刺。他忍不住问了林菀一句:“胎囊是什么时候排出来的?”

    林菀愣了愣,低声答:“大概是今天早上。”

    陈劲又被剜了一刀,疼得他差点儿哼出声,他不禁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提前一天回来呢,那样也许孩子就能保住。他刚才在等待的过程中简单跟医生咨询了一下药流的情况,原来这是一个如此漫长且痛苦的过程,他发现林菀比他还要狠,他狠是对别人,她却是对自己。今天早上,林菀那几个字说的极轻,可是在他听来掷地有声,他发现人生还真他妈够戏剧性,三十二年前的今天他从娘胎落地,三十二年后同一天他的孩子在娘胎里被打掉,因为,他爹是个混蛋,他娘不屑生下他。

    往出走时,陈劲还是二话不说的抱起林菀,她也没再挣扎,脑袋温顺的贴在他的胸前,没走几步她就轻轻叫了声:“陈劲。”

    陈劲脚步一顿,低头看向她,林菀闭着眼睛说:“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医院的急诊室。”

    她这句话说得有些煽情意味,陈劲心里一酸,不由得看向过道边的座椅,曾经,怀里的人就是坐在那里,现在想想,他的确是在那个时候就起了意。他有时也会纳闷,自己怎么会在那种情况下对一个身上带血看起来狼狈至极的女孩子产生兴趣呢?也许他真的像嗜血的动物,比如鲨鱼,闻到血腥味儿就亢奋,想把那个女孩子连同她身上的血迹一并吞掉……

    “我们从这里开始,就在这里结束吧。”

    林菀的声音轻得如羽毛,可是落到陈劲的耳朵里却像是金属刮擦声一般刺耳,他受不了,立即吼了出来:“林菀你他妈别以为我没骂你打你就得寸进尺。”他咽了咽那一股不知从哪儿往上涌的酸楚,咬着牙说:“我告诉你,我现在想杀人。”

    林菀苦笑了一下,轻声说:“千万别,我刚杀过人,我告诉你,这种体验很不好。”

    “你闭嘴。”陈劲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以前那么爱听这个女人的声音,总是忍不住用各种方式让她开口,可是她现在一开口就往出放箭,还都是淬了毒的,嗖嗖嗖一只不落的扎入他的心脏,他疼得受不了。

    “你知道吗,我之前那二十来年去医院的次数加一起都没有这两年多,我甚至想,也许哪一天再来,就是送到太平间了……”

    “菀菀,别说了。”陈劲觉得自己已经疼得麻木了。

    “陈劲,如果我有一天我死了,你谁也不要通知,把我送到一个开着野花的朝阳的半山坡就行,也不用挖坑,把骨灰撒到地上就可以,那样比埋在土里要自由……”

    陈劲忍无可忍的再次发飙:“林菀,你他妈给我闭嘴,你别以为用激将法就管用,我告诉你我他妈心硬着呢,不吃你这套。”

    林菀委屈的说:“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陈劲猛的低下头,用自己的嘴巴堵住她的,这他妈绝对跟浪漫无关,他现在两只手都忙着,只有嘴巴能用得上了,他再也不想听到她的任何声音了。

    他就那么没有技巧也没有一丝**的堵着她的唇,直到林菀再也不出声了才移开嘴巴抬起头,看到林菀已是一脸泪水,他的喉咙又是一堵,她却笑了,有点俏皮的说:“这么看你好像也哭了。”

    陈劲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也是湿的,都是从她脸上沾的,风一吹过凉飕飕的。

    林菀还不肯放过他,略带嘲笑的问:“陈劲,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流眼泪吗?”

    陈劲叹息一声,苦笑了一下说:“林菀,你信不信,我他妈得死在你前头。”

    陈劲把林菀抱上车,关了门坐回驾驶座,手握上方向盘时却无法抓紧,他又试了一下,果然一点力气都没有。林菀坐在旁边侧着脸悄无声息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他索性也靠在椅背上歇口气儿。还有几个小时今天就过去了,他从中午吃了几口到现在一直饿着,难怪会没力气。他又想起刚才的话题,他想如果他死了,一定要让林菀陪葬,这样如果真他妈有阴间存在他还能跟她在一起,如果有他妈下辈子,他就能跟她一起投胎转世……

    陈劲赶紧摇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从来都不相信鬼神之说。他也从不稀罕儿女情长,对那些整天情呀爱呀为女人伤神的男人嗤之以鼻,可是他现在居然也时不时的跟个娘们似的玩什么多愁善感,他不由得看向林菀的后脑勺,是不是被她传染了?

    想到这儿他降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果然吹一吹人就冷静多了,身上的气力似乎也恢复了几成,感觉到旁边的人抖了一下,他赶紧升起车窗,然后发动车子,上路,回家。

    陈劲听说过女人流产叫小月子,也和大月子一样马虎不得,他上网查了一下注意事项,让以前只做早餐的阿姨白天留下来照顾林菀,给她炖各种补血的汤,他还专门回了趟家顺了点儿他妈收藏的山参,吃之前又怕补过了特意问了下医生,医生说红参好,他又让人买红参。他还亲自打电话到林菀单位给她请了半个月的假,和林菀在一起后他曾让人给她单位介绍过几笔大广告,她领导自然把他奉为财神爷,不仅痛快答应还问要不要多休几天。

    放下电话,陈劲想,他能为林菀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准确说也不对,他还能为她做一件,他举手之劳也是她最期望的事。其实这几天他一直很矛盾,活了三十二年他从来没这么纠结过,放了她,还是不放?

    他这些日子时常在想,林菀对他来说算什么,现在他明白了,她就是一只风筝,勾起了他残存的童趣和莫名的执念。在她看来他是在践踏她玩弄她,她还把自己喻为禁脔,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在仰望她呢。他就像个放风筝的孩子,看着色彩斑斓的风筝在蓝天轻快的飞翔,就会感到由衷的舒坦,开怀,就会暂时忘却世俗的烦恼,他已是个彻彻底底的俗人,终日被各种俗物缠身,所以才格外的渴望有那么一方净土,渴望那么一个纯净的未被污染的人。

    他知道他的方式有问题,他手里攥着的不是风筝线,而是绳索是铁链,可是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样糟糕的开始,没有各种无法解开的羁绊,他又何苦这样呢?天知道他多喜欢看她笑,可是她在他面前总是哭,还有烦躁,她像只一心想要冲出笼子的鸟,挣扎得漂亮的羽毛纷纷掉落……

    可是,放了她,他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人在小时候可以抓一条毛毛虫玩上半天,可以在得到一个变形金刚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纯粹的满足和雀跃却越来越稀有。谈成一笔大生意,满意,得到一个不错的女人,高兴,可是过后皆是虚空。他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直到那个夜晚在急诊室的惊鸿一瞥。然后他抓住了,不择手段的占为己有,现在让他放手,他不甘心,也舍不得。

    可是不放她?她那凄楚虚弱的样子又让他于心不忍。昨天一早,他醒来时发现她正怔怔的看着自己,她轻轻的问:“陈劲,你为什么要抓着我不放呢,你想要的,都得到了,身体,尊严,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你征服的了。”

    他平静的答:“可能是还没睡够吧。”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他听得一愣,随即反驳:“你说梦话呢吧?赶紧的再睡一会儿我得去公司了。”

    他说完就匆忙起身下床,还没走进浴室又听到她的声音:“您千万别,因为爱是一件痛苦大过快乐的事,很累,真的。”

    他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屑的说:“爱?那也就是你们这种蠢人才会做的蠢事儿,林菀,我不爱你,以后也不会爱上你。”

    他说完就转身大步走进浴室,把花洒开到最大,让热水铺天盖地的冲向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激烈的方式才能平息心里的烦躁。爱情,沉寂了多年的话题,像是一座火山,他以为是死的,可是最近它却开始活跃,蠢蠢欲动,想要酿造一场巨大的灾难。而他此刻,就像是周边的小动物,已经开始感到不安。

    陈劲站起身来到窗前,入目的是高高矮矮的建筑和反着光的玻璃,这样硬且冷的景致是他最常见也最习惯的,每当看到它们他就觉得异常的安心。而每次俯视街道上如蚂蚁般大小的行人,他就会自然而然的升起一种冷漠,虽然同为蚁类,他觉得站在高处的就可以轻视甚至无视脚下的,因为位置决定一切。

    可问题是,现在他在高处不胜寒了寂寞了,从地上抓来一只小蚂蚁逗趣,握紧了怕捏死,松开手它又会溜掉,然后混入千万蚂蚁大军他再也找不着。陈劲端起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又摊开左手手心瞅一瞅,失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为了一只蚂蚁犯难。

    想到这儿他又拿起桌上的手机,打给家里的阿姨:“她今天怎么样?吃得多不多?嗯,情绪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