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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菀感觉得了抑郁症后的生活就是画圈,一天一个,或者几天一个,从抑郁出发,绕了一圈又回到起.点。有些事物就是这样,当你正视它,才会发现它有多可怕。以前她有点任性,时不时还会产生自暴自弃的念头,一直纵容着抑郁的种子在身体里生根发芽,直到它长成一棵小树才意识到它的危险,可是当她想要挥刀将其斩断时,它却已经迅速长成一棵无法撼动的遮天蔽日的大树。

    站在它的阴影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无力。她最怕的就是早晨和晚上,因为每天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死,不是想去死,而是那个字就像口头禅一样时不时的跑出来,晚上临睡前也会忍不住想,自己又多活了一天,或者是,剩下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白天忙碌起来还好些,她就像战场上负伤的士兵,只顾着杀敌,多杀一个是一个,而忘了自己身上也在流着血。但是一旦闲下来,那些阴暗的消极的念头就会像雨后春笋一般嗖嗖往出冒,以至于她上下楼时会担心失足跌落,非死即残,午休时再也不敢和同事去天台闲聊,害怕那矮矮的护栏挡不住自己飞下去的欲.望,走在大街上看着潮涌般的车流时也会担心自己会冲上去……

    死亡像是一个邪恶的女神,时不时的朝她招手,带着诱惑的微笑,说着诱惑的语言,她有时候甚至能听到,比如,“你活得这么累,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呢?”

    “你看你现在多孤单,没有一个人珍惜你,这样的人生多悲哀。”

    “这个世界这么丑陋肮脏,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只要一个简单动作,你就彻底解脱了。”

    “来吧……”

    林菀知道,这只是幻听,或者说,根本就是她内心的声音,她现在就像站在一面特殊的镜子前,看到的是自己,听到的也是自己,那所谓的死神,其实就是她自己,是她身体最软弱的人格。

    所谓挣扎,大概就是不同人格的各持己见互相厮杀,人之所以能够保持理智,就是因为它们虽然此消彼长却始终能相互制衡。可是现在那个坚强的“她”已经“消失”了,只剩下软弱的“她”,软弱的“她”无法充当自己的主人,上帝已让“她”失望,“她”只能向死神求助……

    而她之所以还在苦苦的支撑着,就是因为耳边还有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在说,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活着?她不知道,可是人人都知道一句名言,好死不如赖活着。因为没有人能得到具体的关于死后那个世界的描述,根据托梦之类的不可靠记载,似乎那里更苦……

    林菀只知道,死了的人不能活回来,而活着的人却随时可以去死,也就是说,活着,你手里还有两张牌,死了,就是有一张了。她明白,要想活下去,而且不是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的那种活法儿,必须找到那个坚强的自己。在找到之前也要竖起一个假的,这样才能震慑住那个软弱的家伙,阻止“她”跑去投向死神的怀抱。所以她要假装坚强,粉饰太平,试图营造一种虚幻的平衡。

    可是这种伪装实在是太累了,她像是一个揣着惊天秘密的老实人,坐立不安,像是包着一团火的纸,随时有可能被烧透,化为乌有。所以她只好尽可能的把自己藏起来,离人群远远的,那样就不会担心说梦话道出实情,哪怕是化为灰烬,也不会有人知道。

    也许,这只是一种畸形的自尊心在作祟,她害怕别人的议论和同情,从小就怕,因为同情不是爱,施舍也不是真正的帮助,不能让自己变强,反而会变得更弱,更加可怜,然后更让人同情,如此循环,简直比死去还要凄惨。她甚至想过,如果好不了,她就会趁自己尚有一丝清醒时结束性命,因为那样还能选择一个体面的死法。

    林菀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蚕,吐着丝给自己造一个厚厚的茧,活着那就是她的盔甲,死了,就是她的墓穴。只是她没想到,有一天,那个男人会撕开她的茧,让她重见光明,当然,也是直面暴风雨。起初她十分抗拒,因为如果说有那么一个人是她最想隐瞒的,那就是陈劲了,试问有什么事是比你的敌人知道了你的弱点还要让人难堪的呢?

    可是预期中的嘲笑和鄙夷并没有发生,他看起来很震惊,似乎眼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疼,只是她宁愿把那个当成是幻觉,俗语有云,猫哭耗子,假慈悲。或者猫是真哭,那也是因为失去了一个玩物。

    可是,当她的保护层被他撕掉之后,她却感到了一丝轻松,终于不必时时刻刻的遮遮掩掩了,这也算是一种解脱吧。真可笑,她的解脱不是来自救星,不是来自死亡,而是来自她的敌人,把她伤害的体无完肤且夺走她自由的恶魔,禁锢与解脱,来自同一个人,这是多么无厘头且又辩证的关系。

    其实,这个说白了就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她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最狼狈最耻辱最无助的一面都被他看到了,在他眼里,她根本就没有尊严可言了。所以她也不用死撑硬端着了,说起来自尊心这东西,也挺累人的。她自我安慰的想,这也许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

    再后来,陈劲开始“履行”他的诺言,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她知道,他是那种做戏也会百分百投入的人,而他的一个用来消遣的游戏,却往往决定了别人的一生。可她更知道,井底的青蛙光靠自己的力量永远都跳不出去,如果那条蛇愿意充当一条绳子,那么她大可抓住试一试。是生是死,也许就在一个决定之间。

    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医生和他都说她有所改善,她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睡眠状况有所好转,看来适当的运动和规律的作息的确是身心健康的关键要素。她的身体素质也好了许多,爬楼梯不会再气喘吁吁,也没那么怕冷三天两头的咳嗽感冒了。

    还有一点必较明显,那就是她话比以前多了,尤其是在陈劲面前,以前她觉得他就是拴在她脚上的铁链子,是她头顶上的一团乌云,他让她压抑,她憎恨他,而且还有一点怕他,终日战战兢兢。

    现在,他突然从凶狠残暴的狼变成了温顺的羊,从集罪恶于一身的魔鬼变成了杂耍逗乐的小丑,这种巨大反差让她惊讶好奇的同时,也让她不自觉的想抓住机会狠狠利用一下,因为他指不定哪天醒过味儿来就恢复本性了。她于是不遗余力的冷嘲热讽,偶尔再来个恶作剧耍耍他,然后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从前了,那个时候她不就是抓住一切机会针对他和他斗争吗?

    与人斗其乐无穷,她能从这种零零碎碎的斗争中感觉到乐趣,这也是一个好的征兆。因为抑郁症患者最大的特征就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严重一点的连活着的兴趣都没有了。她好歹还算有两个兴趣所在,一个是妮妮,另一个就是,陈劲。

    所以,虽然林菀还在继续画圆圈,偶尔情绪还是会失控,突然间流眼泪或者烦躁不安,甚至仍然会不时的产生跟死有关的念头,但她还是透过厚厚的云层看到了一线光明。希望,无论有多微小,只要能让肉眼看得见,就足够振奋人心。

    在林菀琢磨陈劲的同时,陈劲也在琢磨着林菀。一直以来他对林菀的内心世界都摸不准看不透,不是她高深莫测,而是他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现在他才知道那道屏障的名字叫爱情。

    他现在急切的想要探知她的内心,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攻城,这座城池的名字就叫林菀,不能强攻,只能智取。他趁着她戒备心最弱的时候,比如清晨半醒不醒或深夜从噩梦惊醒时,和她“聊天”,其实说是催眠套话更贴切,不管怎么说,林菀跟他比还是青涩太多,很容易就着了道儿,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吃惊又心疼。

    比如,她莫名其妙道:“我有四根刺,你怕不怕?”

    她还奇怪的问:“你是打算把我清蒸了还是红烧了呢?”

    “其实我不是青蛙,我是癞蛤蟆,不能吃,你还是放了我吧。”

    她皱着眉说:“我恨你,恨死了。”

    她还哭着喊:“我杀死了我的孩子,我是凶手。”

    她啜泣低喃:“也许她是个健康的宝宝……”

    陈劲打电话咨询李瑾,她说:“患有幻想症的人有的把自己幻想成其他人,有的则是某物,林菀属于后者,抑郁症患者大多会有置身深渊的感觉,所以她把自己想象成井底之蛙。她还把自己幻想成《小王子》里的玫瑰,因为那本书对她意义深刻。她的幻想行为跟她童年经历和现在所从事的工作有关,你没发现么,其实林菀是个理想主义者,所以对生活中出现的缺憾或者丑恶才会无法释怀,而且,她还有一定程度的自虐倾向……陈先生,抑郁症的治疗过程会有点长,而且还有可能反复,你要有耐心。”

    放下电话,陈劲呆呆的站在阳台处,心想,耐心他当然有,哪怕林菀一辈子不好,他也会一直照顾下去,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恩赐。他不是着急,他只是有点儿揪心。

    脚边传来铃铛声,陈劲低头,看到小狗在笼子里正仰头望向自己,眼睛亮亮的,他蹲下去,和它对视了两秒,抬手打开笼子门,小家伙乐颠颠出来,却没跑开而是伸出小舌头舔他垂着的手,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陈劲心里一软,没有抽回手任由他舔,那软软湿湿的感觉真跟林菀有点像。他挺纳闷,要知道他对这只狗可算不上友好,要不是看林菀喜欢早就拎出去扔大街上了,好像就是它生病那次之后对它才稍微好点儿,那也只是不偷偷虐待它而已。看来这个小家伙并不记仇,也是,好歹也算是生活几个月了,多少会有点感情。

    想到这儿陈劲心里泛酸,若是林菀也能像它这样不计前嫌就好了,他知道这纯属妄想。想起卧室里还在睡着的林菀,他摸摸毛茸茸的狗头,低声说:“小泥巴,你的女主人病了,挺严重,你知道么?”

    小狗享受的在他手心里蹭啊蹭,还舒服的嗯嗯两声,陈劲轻笑,摸了摸它颈间的小铃铛,煞有介事的说:“给你个任务,就负责逗她开心,知道不?做不好的话我就把你丢外面儿,让你捡垃圾吃去。”

    说完他又按了按狗头,让它做出点头的假象,无聊的说:“就这么说定了啊。”

    陈劲一松手,小狗就要跑去找林菀,他赶紧把它抓回来,林菀还没醒呢,连一向铁面无私的他都没舍得叫她起床晨练去。阳台有一个草莓形状的小沙发,是他看林菀总蹲着喂狗替她累得慌让人给买的,他坐下把小狗放到膝盖上,把它脖子上的铃铛解下来。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他身上,陈劲手一顿,不禁心生感慨,如果手里这只狗是个毛色纯正血统高贵的家伙,卧室里的林菀如果没有这病,此情此景,还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还没等陈劲从这美好的错觉中回过神,就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他立即反应过来那是他手机,他腾地站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回卧室。林菀在床上翻了个身,陈劲几步冲向床头拿起手机看也没看就按掉了,还是晚了一步,林菀睁开眼,有点儿反应迟钝的问:“几点了?”

    陈劲温和的说:“要是不饿就再睡会儿。”

    林菀扫了眼挂钟,惊讶的问:“今天不锻炼了?”

    “今儿周日,给你放个假。”

    她听了露出一个有点慵懒的笑容,嘟囔说:“那我再睡会儿。”

    陈劲站在床边,定定的看了会儿闭上眼睛的林菀,心里像是秋天的麦浪一样一波一波的柔软开来。昨晚睡得有点晚,陪着林菀看动画片来着,看完《风之谷》她意犹未尽,又试探着问再来个《天空之城》怎么样,他当时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儿心一软就答应了,结果看完都过十二点了。

    直到手里的电话再次震动,陈劲才回过神,低头一看,反射性的皱眉,屏幕上只显示一个汉字“二”。他按了通话键,大步走出卧室来到书房关上门,陈醉有些游离的声音传过来:“哥,上午好啊。”

    “不好好睡觉,打来什么事?”陈劲话锋一转,“该不会又惹祸了吧?”

    陈醉急忙辩解:“没,绝对没,我最近老实着呢,都快成模范生了,这不是刚从一同学生日party出来,看到月亮就有点想家了……”

    “那就好,学校还适应吗?”

    “还行,马马虎虎呗。”陈醉敷衍两句,语气认真的问:“哥,听说你跟那个林菀,还没断?”

    陈劲抬眼把视线锁定在房门上,郑重道:“陈醉,有个事儿通知你一声。”

    “嗯,哥你说。”

    “我爱上林菀了。”

    那边随即传来一声低呼,然后就没声音了,陈劲等了会儿有些担心的问:“你没事吧?”

    “啊?没事儿,刚从路边蹿出一只野猫,***吓我一大跳。”他缓了缓气息,又问:“哥,你没开玩笑吧,今儿可不是四月一号。”

    “我没说笑。”

    又是好一阵沉默,陈醉才低声问:“哥,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啊?”

    陈劲苦笑一下,说:“跟你说这个就是堵住你的嘴,我跟她走到哪一天那是我们的事儿,谁也没权利干涉,至于你,就好好呆在那正经念两年书,以后回来也正当干点儿事别再游手好闲了。”

    “哥……”

    “就这样吧,我挂了。”

    啥也不说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