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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二十一》乐极生悲

    宝钗跟着丫环走进雨村的书房,见面先给他施了一礼,而后,不用吩咐,直接坐到对面的太师椅上,看着桌上的象棋,这人倒是有趣儿,自己跟自己下。看了看,棋艺还不错,就是太循规蹈矩,要是别人来个出奇意外,他就章法大乱。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按部就班,这一回倒霉就倒在这上面。

    雨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位处子之身的年轻姑娘。在自己跟前,从未见过她慌乱,总是平静如水,从容不迫。真想看她害怕、哭泣、求饶的样子,就是没有这个机会。心生一念,冷哼道:“老爷我不请你,你就不知道过来?”

    宝钗冷冷回敬着:“有管家在,尽够了。”

    “我要听你说。”

    宝钗看也不看他,望着棋盘上的各个棋子,轻叹一声:“再去,还是见不到她。”

    雨村把棋盘一推,喝道:“你看着我,好好说。”伸手揪住宝钗的衣领,贴近她的脸颊。

    “是你的管家,放走了机会。”

    雨村惊讶的看着她,难以置信,半晌,吐出一句话:“他对我忠心。”

    “他无能。有些事,光有忠心办.不成事。”宝钗幽幽的说着,眼里竟有几分同情,几分怜惜。没有香菱本人在,别人怎么发挥想象力,渲染香菱被拐之事都在情理中,只要自己能和香菱见面,别人就没有机会。难就难在,分明有人在阻挠自己与香菱见面。

    雨村有些绝望、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是你们薛家坑了我。”

    “是你坑了咱们薛家、贾家、王家,.如果你当初向咱们说明香菱的真实身份,对她有利,对咱们也没坏处。不过是多给甄家些银两,凭当初的薛家,还埋没他们不成?”甄士隐跑到不知去向,其妻又怎能扛得住薛家的势力,说穿了,是为了保住你贾雨村自己,装糊涂。

    雨村讥讽她:“别撇的干净,把她卖到《怡香院》,这是你.们薛家自己做的,没我什么事儿。为了她,我的夫人也被你们气死,这件事儿你怎么说?”

    宝钗淡然处之,盯着外面的刮起的大风。“娇杏夫人.亡故,我也很伤心,这也是她为人善良,长期内疚的结果。大人,你太残忍。在早,你有诸多的机会,可以跟咱们说清楚,在夏金桂没进门前,也有好几年的功夫,是你对不起甄士隐,想想吧,为了你的一己之私,害了多少人?当然,我不是个好人,这是逼的。处在我的环境里,这样的母亲、哥哥,换谁,能有更好的选择?”

    雨村沉默着,盯着宝钗,显出些许嘲讽:“冯渊被你.的哥哥打死,你们母女的慈善心肠哪儿去了?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啊,想起来都渗得慌。要是大人我也那么不识时务,也是同样下场吧?王子腾威名显赫,不然,也不会,啊,那个下场吧。贾家,沾上他,没跑。薛家,就两个字,混账。别紧绷着啦,你哥当初在金陵,就该死,让他多活了这些年,把薛家祖上积的阴德都用尽了,往后,不灵了。都是明白人,我让管家选个日子,把喜事办了,你什么也不用管,安心做你的新娘。”

    宝钗听得好好.的,没成想最后落到自己身上。不敢相信的看着雨村,逆转的也太快了:“此时此刻,这样行事,大人,不妥。”

    “你要反悔?”

    “说不上,大人想,才被撸了主考官,咱这就办喜事,人家会说什么?万一激怒了哪个,得不偿失啊大人。咱们还是小心点儿,别刺激朝廷,大人,此事猛撞不得。”

    雨村被说动,有些迟疑,一丝苦笑,玩味着:“怎么不叫老爷了?”

    “管家跟老爷多年,深知您的喜忌,宝钗的日子浅,为了不让老爷为难,只好加几分小心。”宝钗语义恳切,脸上带着凄容。

    雨村满意的看着宝钗,拉她坐到自己身边,抚慰着:“你是你,他是他,不可混为一谈。”凝神端详着她,倏地摔开她,忿忿道:“薛宝钗,我就是不顶了,也不是你能反抗的。记住,这话我只说一句。”

    门外,匆匆走来了他的长子,进门先给雨村问安,又看了看宝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雨村朝着她示意一下,让她离开。原本激起来的情愫,一下子湮灭。她明白,自己就是人家的一枚棋子,还不是重要的一枚,带着冷笑、骄傲、起身,昂起头走出去。即时,作出决定,不再迟疑。就是一招险棋,也要一试。走出来,见管家站在廊下的台阶上,佯笑着。

    贾家迎回贾赦的遗骨,又请了清虚观的张道长做了几日道场,又重新装殓起来,铁槛寺接灵众僧齐至,接引到铁槛寺,演练佛事,重设香坛,安灵于内殿一侧,待来年破土下葬。

    贾政跟贾母商谈几日,让贾蓉、贾芸去守灵,宝玉、贾兰安心温习八股文和试贴诗,贾琏自去料理矿上事务。贾环看看能否找到合适的职位,听说朝廷这会儿对南安郡王放松了些,再过一段日子,托托王爷,再怎么说,探春也是当年南安太妃的干女儿,太妃不在了,探春也不在了,贾家跟他们的联系冷下来,还有隆岭王世子和郡主活着,多少有些关联,不能置之不理。

    没了贾赦,邢夫人更加沉默,整日要么和尤氏八卦,就是等麒儿回来亲自照看他,那孩子很乖巧、懂事,每日除去到宗学读书,回到家就苦苦读书习字,不是邢夫人管着,能弄到深夜。

    巧姐回来的少了,盘问半天,只听说凤姐过的很好。在哪儿高就,人家不肯说,吸取过去的教训,宝玉特意找贾母谈了一次,不让人们去打探,过的好就成。

    看宝玉能用心苦读,王夫人不再苛求他,加上贾赦之死,让她感到世事无常,人,好好的,说走就走,要把握好自己的晚年,将来宝玉高中,步入仕途,自己同样能有诰命夫人的名分。

    这晚,王夫人亲手沏上一壶茶,端到宝玉房里。见只有他自己用功,麝月没在。放下茶壶,又给宝玉倒上一杯。不禁问他:“麝月哪儿去了?怎么不好好侍候你?”

    宝玉扶了母亲坐在炕沿上,“说是要赶早做冬衣,找湘云挑选绣花样品,嘀咕了好几天。”

    王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有了这两个丫头在,母子二人的穿衣问题解决了。也是心气来了,就说:“我还有几块儿好料子,回去找出来,让她们两个看着做。”兴冲冲的下炕出了这屋,回到自己房里,脱鞋、上炕,翻腾起箱柜。倒也不易,找出来一块儿藏蓝的、一块儿绛色的、一块儿蜜合色的、一块儿湖蓝色的,累的倒在炕上,喘了口气,下地套上鞋,把几块儿料子卷了卷,拿上就去湘云房里。

    见是王夫人过来,湘云唬了一跳,忙张罗着扶她上炕歇着,听说是让二人比量着做冬衣的,兴趣盎然的跟王夫人说笑起来,三个人琢磨着套裁,能节省不少材料。又能给宝玉、王夫人各自再做一件小棉袄。

    全然不觉外面有人在急促的敲门,林之孝夫妇的这晚去小红那儿有事,跟贾母告了假。走得早,天还没黑,大门早就被鸳鸯上闩,闭紧。

    不是琥珀从上房出来急着如厕,还听不到外面阵阵敲门声。她也顾不上,喊了起来,说是外面有人敲门,之后,急转至茅厕。

    鸳鸯嘴了骂着,走出来,并不想独自去开门,过到这边儿想叫上湘云一块儿壮胆儿。见王夫人也在,不好说别的,忙叫上麝月就伴儿去开门。

    到了门洞,卸下门闩,拉开木楔子,就见外面站着一个赶车的把式,吆喝着:“是这家吧?你们家老太太被人揍了,让我送回来,还没给车钱。咱不能白送。”

    鸳鸯心说,这是哪儿的蒙事行?家里人都在,谁也没出去,哪儿来的老太太、我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我怎不知道?把脸一沉:“咱家没人在外头,您弄错了,再去找找别家。”

    那位还是倔脾气,急道:“就是你们家的老太太,没错。让开,你们得把人收下。”说着话,转身就要把车上的人扯下来。

    还没天理啦?大天白日的硬往咱家里塞人,这是怎话儿说的。鸳鸯也急眼了,双手一叉腰,大喝一声:“住手,你是哪儿的?有这么霸道的,走,咱们去衙门说理去。”

    麝月看了一阵,见鸳鸯闹着要到衙门去,笑道:“这位大哥,咱们家不是谁也能进来的,到底是哪家的老太太,别弄错了,回头人家跟你打官司,你怎么办?”

    鸳鸯也是气昏了,要是从前,谁敢放肆,到了这会儿,虎落平阳被犬欺,任谁也能在咱门前大吼大叫不说,还有这样不讲理的。听得麝月说话,到起了兴趣,走到那车厢门口,掀起门帘子往里看。不过是吓唬一下人家,这会儿贾家没了势,在衙门那儿光凭说嘴没用,也不想弄的颜面全失。

    一看之下,倒吸一口气,认的,太认的了,只是,能不能让她进来,到犯了难。想起什么,低声跟麝月说:“老太太那儿,太太那儿,去通禀一声。”

    麝月也看出来了,吓的惊慌失色,忙返身去给贾母和王夫人报信。

    鸳鸯歉意的跟那个人说:“这老太太有亲闺女,怎不送她去亲闺女那儿?”

    “我不知道,老太太求我送她到这儿来,说是家在这儿。没听说别的。你们给我车钱。”

    鸳鸯知道不怨人家,也只好从大襟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他。

    里面,王夫人扶了麝月走出来,后面还跟着贾政和赵姨娘、周姨娘。

    “妹妹,妹妹。”王夫人撑开麝月的手,一下子扑过去,看到那人浑身是血,痛哭起来。

    这正是薛姨妈。不是跟着宝钗享福,怎会落到这个地步?说来话长,简洁点儿吧,就是宝钗见雨村前途堪忧,不想落到被抄家、蹲大牢,跟着受苦。咱们可没贾家的家底,也没有贾母这样的家主帮衬,反复端量,就想在京城找个僻静的小院,买下来,留个后手。

    这天上午,薛姨妈从宝钗那里取出银两去找那家主人,买下宅院,签字、盖手印,诸事如意,拿上契书往回走,心里这个美呀,这几个月,在雨村这边儿,宝丫头使出浑身解数,捞了些银两,等他被关进大牢里,满府慌乱之际,咱们就偷偷溜出来,在这儿安身。心里乐开了花,脚下生风,刚走出胡同口,就见管家得意洋洋的站在迎面。

    薛姨妈一下子脑子钝住,完全没了知觉。

    人家也不容分说,叫上家人就是一通狠揍,直打的薛姨妈软软的瘫在地上,管家才喝止。骂着:“敢跟爷我耍花活?你还得修炼几辈子。拿来。”

    “什么呀?管家老爷,您高抬贵手,咱们什么也没有。”

    “还是没打够你,来人,接着打。”

    薛姨妈魂飞魄散,再打,就没了命,忙说:“您提个醒儿。”

    “契书。”

    “你们?”

    薛姨妈全明白了,咱母女二人被人家耍了,一直就没走出人家的手心儿,泪眼婆娑的、颤颤巍巍取出那契书,扔给管家。

    管家“呸”了一口:“敢跟咱家老爷犯贱,反了你了。”也不管薛姨**死活,带着人骑上马,匆忙走远。

    薛姨妈哭的昏天黑地,四周围满了人,还是有人热心,帮她雇了车,让送她回家。

    回家,还有家吗?想了一路,还是回姐姐家。

    王夫人看着自己妹妹,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我该你的?还是欠你的?就这么没完没了的害我,想起宝钗对贾家的伤害,还有贾雨村对贾家的忘恩负义,此时此刻,哪敢应承让她进门。无奈的看着贾政。

    贾政哼了一声,回头就进到院子里,直接去自己房里待着。

    赵姨娘冲周姨娘使个眼色,二人也跟着回去。

    鸳鸯不好说话,转身去找贾母要主意。

    留下的王夫人、湘云、麝月三个人,与薛姨妈对望,又均别开眼眸。

    那赶车的不干,大叫着让她们把人抬下来。

    王夫人没法,只好叫湘云和麝月把自己妹妹抬下来,抬进大门。

    这边儿,鸳鸯与琥珀迎过来,四个人抬着薛姨妈进到王夫人房里。谁也没说话,放下就走。麝月跟着湘云去她那厢,鸳鸯和琥珀去给贾母回话。留下这姐妹俩,自己掰扯去。

    宝玉听到动静走过来,看到自己姨妈这副模样,既滑稽又可怜,想想,还是找麝月给她做碗热汤喝,去去凉气。

    麝月应着去到厨房,做了碗鸡蛋疙瘩汤,端到王夫人房里,放在桌上,退出去。

    王夫人恨恨的只好亲自给妹妹喂汤,脸上依旧冷冷的没有一点儿笑容。见她都吃了,吩咐着:“委屈你一晚上,明早滚吧。”

    薛姨妈急了,伸手抓住王夫人的衣袖,嚎着:“姐,你救救咱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