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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九十四》浓淡岫烟

    邢岫烟,久违的名字。追莽荒纪,还得上眼快。不是有这份帖子,几乎把她淡忘了。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回想起在大观园的日子,便数姐妹们,想起每个人的境遇,也曾想起她。一个让人怜惜又让人钦佩的姑娘,一个不得不依傍着亲戚为生的女孩儿,同样也是寄人篱下。比起她,真是惭愧。“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这是邢岫烟在大观园《赋得红梅花(得红字)》中的诗句。当时,不觉着怎样,现在细细品味,另有一番意味。诗如其人,清淡娴雅、温厚淡定的音容笑貌,让黛玉眼角湿润。一个自己以往并不怎么在意的姐妹,这会子能想到自己,真是难得可贵。比起她,自己的生活要好得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上天也不曾忘记她,自己还有什么可哀怨的。

    “她如今怎么样了?”喃喃道出。黛玉也自嘲起来。自从离开了大观园,彼此之间的联系甚少,自从她与薛蝌成婚,离开京城,黛玉对她更是淡却。想起她与宝钗、薛蟠是堂叔伯自家人,关系至厚,心里总是有几分抵触,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后来听说他们离开薛姨妈等人,避弃王家、贾家,走自己的路,捻转回到金陵。

    薛蝌能干正派,忙着外面的事物,岫烟持家严谨,相夫课子。在薛家实属难得,故此能够全身而退,不趟那个浑水。不论是宝琴还是惜春,都很少提及。宝钗毁掉荣国府之事,心里不恨是假的,谁人心里没本帐?公道自在人心,就是这个理儿。受薛蟠、薛宝钗的牵扯,与世无争的人,也难免或明或暗的,间接受到世俗的伤害。曾在人们提到他们时,让管家办事途中留意一下,后听人禀报,他们夫妻离了那里,不知所终。心想有宝琴和柳湘莲在。也不会太委屈他们。就此搁手不再过问。扬州、金陵、苏州、杭州、广州,都是商贾人家云集起复的好去处,没想到他们会在这儿落脚,竟会知晓自己来了这里。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啊,有些欣喜,有些酸楚,有些感叹。

    “请,我要先见邢大妹妹。”伸手把邢岫烟的帖子放置在众拜帖之上,其她的什么世家、官宦家的贵妇人,远点儿闪着吧。

    颜芳与春纤交换着一下眼神,疑惑的说出来:“主子,邢姑娘怎么知道咱们在这儿?”

    春纤也紧紧跟上:“就是啊,咱们才到这儿,除了几位大人,就没别人知道,她从哪儿得着的信儿?”一想起跟薛家有关系的人,心里就敲起警钟,薛宝钗、薛姨妈,沾不得。

    “这正是我也想问的,或是咱们的行迹落在他们眼里?”前呼后拥的被人围着,路边行人就是看见了也近不了身。黛玉成长起来。再不是当初那个幼稚、不食人间烟火、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

    这一夜,乾隆没有过来打扰,说是夜深,在前面与钱陈群抵足同榻安寝。

    乾隆与钱家的关系让黛玉不解,也不想解惑,谁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又何必撕开?当个窥视别人私密的人,让人厌恶,也不是君子的风范。

    翌日,微风吹拂,百花争艳,奇景乱人情趣,黛玉在房里待不住,一反常态,早早起身,让丫环们服侍梳洗后,走出房门,到小瀑布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让人把早餐摆在这里。

    颜芳和春纤带着丫环们摆上矮几,又拿来几个马札,捧着食盒将一样样精致的吃食摆好。

    黛玉让她们围在一处坐,共进早膳,几个人边说笑,边品味着。

    一声爽朗的笑声传进来:“你们倒是自在。”乾隆带着骆吉等人走进院子。

    黛玉、颜芳等忙起身,欲给他行礼。

    乾隆揽住黛玉,又让颜芳她们免礼,也坐在马札上。

    颜芳吩咐人撤下吃残的饭菜,重新布上新做好的。

    乾隆知道她今日也要应付当地官员的眷属,笑道:“这也是你该熟悉的。不然,回到京城,难不成总要皇额娘为你挡在前头?”伸手拿起筷子夹着菜肴,津津有味的吃着。

    黛玉心里吃了一惊,这话说的,前头有皇贵妃打头,有自己什么事儿?他话中有话,抬头与他的眼神相碰撞,娇躯微震,那深深的笑意带着期许、信赖。想起邢岫烟,装作没听见,把她的帖子也说了,这是钱家,不是林府,有些事不能肆意妄为,让主人家挑眼。

    乾隆沉淀一下,想了想:“你自己看着办,别让人算计了你。”他还要去堤上,与工部的官员具体商议治水的事情,午饭也在那里,让黛玉也别太过劳累。忙过这一阵,要给她个惊喜。匆匆用过饭,放下筷子。又漱了嘴,就着秀荷端来的面盘,净面、洗手,拿过面巾擦拭后,带着骆吉等出了院门。

    黛玉算着时辰,过到老夫人那里,正好人家也才用过早餐,二人见面,聊着嘉兴的趣事,还有苏州的八卦,笑了一阵。听见外面禀报,说是薛邢氏来了。

    薛邢氏,黛玉一愣,想起那就是邢岫烟,辞了老夫人,回到自己住的院落里。树荫下,春纤让丫环们摆上一个凉榻,旁边还有一张矮几,上面是各式瓜果,糕饼,酸梅汤等,还有茶杯、茶壶。

    黛玉好笑起来,点着她的鼻子嗔道:“你呀你,都是从大观园出来的姐妹,怎的就不能让进房里说话?回屋,别让人家耻笑咱们。”在大观园里,只有这个邢大姑娘不算计自己,以平常心态跟自己交往,不卑不亢,从容典雅的气度,也是让人不敢小视她。

    春纤红了脸,冲黛玉吐吐舌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她呵斥几个小丫环跟她到上房布置,暗自惊诧,何故让自家姑娘,对那个让人想不起来的邢大姑娘这般看重。

    “邢大姑娘来了。”一声清脆的传禀,院门口出现了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淡绿色的衣裙,头上的发髻戴着普通的银钗,扶了一个小丫环,面带微笑随着钱府的丫环走进院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媳妇手里状似捧着什么坛罐之类的物什。

    钱府丫环急忙上前禀报:“启禀娘娘,这位是......。”

    黛玉扶了颜芳接出来:“邢妹妹来了,好叫姐姐我想念。”松开颜芳,就去拉邢岫烟的手。

    “薛邢氏给娘娘请安,娘娘......。”邢岫烟忙敛襟,作势就要下跪,早被黛玉拉住。携了她的手,拾阶步入房内,一同坐在榻上。

    钱府丫环见此,知道没了自家的事儿,转身就要回去,又被宁珍塞了一个荷包。捏了捏里面,知道自己发了,脸上堆满笑容,朝着上房深深一礼,又谢了宁珍,走出院落。

    “都是自家姐妹,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叫姐姐。”这厢,邢岫烟刚坐稳,春纤过来与她见礼,被她扶住,彼此又说了几句场面话。随后亲奉茶水与她,退在一旁,见黛玉微不可见的点下头,这才松口气。

    邢岫烟也示意自家丫环过来拜见黛玉及其颜芳、春纤等人,又让那个随来的媳妇,呈上自家研制的腊肉,还有米酒各一小坛。

    黛玉谢了她,让春纤带着人收下。

    邢岫烟抿了一口茶,放在一旁,跟黛玉热络的说起来。原来宝琴这阵子跟着柳湘莲又去到蜀中,来信讲,那里民风淳朴憨厚,她在那里待的挺惬意,就连柳湘莲也不思出来,离开众多纷纭繁杂不如意的地方,在那里,觉着很安定。另外,她有了身孕。

    黛玉听说到这儿,下意识的抚了一下自己平扁的腹部,几分惆怅,几分寥落。

    邢岫烟不安起来,想起什么,脸色发白,不敢看黛玉,低头以极低的声音:“是我不好,又让姐姐想起伤心事。”

    黛玉也笑了,感慨着:“怎么能怨你?是我心里总是放不下。”

    邢岫烟又接着谈起,宝琴与薛蝌兄妹都不愿招惹宝钗与薛姨妈,也觉着亲戚情面上不大好,可自家太渺小,跟不上人家母女的气势,与其落得不得善终,还不如躲开她们,为薛氏一门留个后世根苗。他们已有一儿一女,在嘉兴隐居,就开了一个小小的杂货店。一日三餐无忧,儿子这时也进了一家私塾,都是紫薇舍人的后代,要是儿子上进,将来能有点儿出息,就是她们不愧对先人了。说到此时,邢岫烟慎言,想起什么,怯懦的看着黛玉,见她动容伤怀,伸手抚上她的手掌。

    “妹妹,姐姐知道你,你能这样,比世人都强。”兰花的品行,不是在深谷荒野、山巅泉边,就能严抑住其芳香清幽,淡雅脱俗。这才是“素淡堪移入卧屏 莫笑门无佳弟子 ”这番话,该让宝钗、薛姨妈听听,这才是紫薇舍人的风范、品格。

    二人说着,笑着,时光在流逝,已近中饭时分,邢岫烟就要辞去,黛玉沉下脸,拉着她的手,在一处用餐后,又到院子里,林荫下,同榻就座,避弃外人,就着酸梅汤、茉莉凉茶,磕着胡桃、瓜子、二人说着知心话。

    “姐姐怎么不问我是如何知道你在这儿的?”

    “妹妹曾从师于妙姑,自是将能掐会算的本事,学了个全。”黛玉玩笑道。

    “才不是呐,要是那样,我早就扯起帆布,走街串巷的当起‘小神仙’。”邢岫烟低声笑着,原是一个年轻女孩儿,落脚在他们客栈,跟人打探黛玉和乾隆南巡行踪。

    黛玉听后,脸色微变,一个姑娘,照邢岫烟的说法,自己的行迹又落在一些人的眼里。

    “林姐姐是贵人,难免有人惦记,就是不知道那人是哪儿的?我跟家里爷们儿,琢磨半日,还是想跟你实说了,万一有碍,姐姐也好有个防备。”轻轻起身,向黛玉拜下去,之后,叫过自家丫环和那个媳妇,三个人冉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