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澄慌忙用另一只手去擦, 却不想又一滴眼泪掉下来,仍旧落在励晏林的手上。
霎时间,情绪带着眼泪汹涌而来, 一发不可收拾。
辛澄抽回手, 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励晏林侧眼瞧着她,心疼得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多想不顾一切将她搂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可想起她刚刚发给自己的那些“威胁”短信, 他终于还是忍下心底的冲动,默默地递过去一块手帕。
辛澄接过来捂在脸上, 鼻尖传来清冽的雪松香, 她闭上泪湿的双眼,心底泛滥成灾的情绪竟像海潮般迅速退去。
隔着陈律师的空位, 辛澄和励晏林在桌子底下的那些小动作被莫柠柠看得一清二楚。
交叠在一起的手, 悄悄递过去的手帕,还有励晏林那饱含怜惜的眼神......
无一不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可是......
他们不是解除联姻了吗?
更何况, 辛澄扮成lo娘, 不就是为了让励晏林讨厌她吗?
难不成......
歪打正着了?
可辛家的人好像并不知情......
莫柠柠百思不得其解, 对面的辛景嫣和郭瑛也没闲着。
辛景嫣早已大惊失色。
这视频清晰又完整, 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节目组安装在客厅里的监控。
可总导演不是说关掉了吗?
那这视频又是哪里来的?
是总导演故意留了一手, 还是......
其他工作人员捣的鬼?
辛景嫣再也淡定不了, 她飞快地戴上墨镜和口罩,拉着经纪人就匆匆出了会议室。
郭瑛也急了, 她倾身过去, 一掌合上陈律师的笔记本电脑,随即冲着辛建祥大声喊冤:“爸,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够了!”辛建祥怒喝一声打断她还没来得及出口的狡辩, 转眼盯住埋头站在郭瑛身后的王助理,怒声问道:“你不是说都问清楚了吗?怎么放出来的视频跟你说的不一样?!”
王助理偷偷瞄了郭瑛一眼,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是......那个......”
他墨迹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辛建祥不耐,转而问辛澄:“发生了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说?”
那语气硬邦邦的,还带着未消的怒意。
辛澄缓缓抬起头,对上辛建祥那张不悦的脸。
如果说之前他被郭瑛、王助理他们蒙蔽,以为她故意闹事才对她不假辞色,那么现在看了监控视频之后,仍然用这种语气来质问自己,就很有问题了......
联想到寿宴那天他对自己的态度,当时郭瑛不过甩了她一个巴掌,还甩偏了,他就主动说要给自己补偿,而这次,郭瑛这么凶狠地打骂自己,他竟然无动于衷......
是因为这次当着外人的面让他难堪了,还是......
联姻的事彻底黄了,没必要再安抚自己了?
可现在励晏林就坐在这里,他和郭瑛怎么一点儿继续促成这件事的苗头都没有?
疑惑从心头一闪而过,辛澄慢慢开口:“爷爷的意思......”
她的眼泪早已止住,但眼睛和鼻子还是红红的,声音里也带着明显的鼻音,“是怪我了?”
辛建祥噎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说道:“我什么时候怪你了?”
“那你亲眼看见伯母打了我,不先指责她,不先让她给我道歉,不先问我有没有受伤,反倒先来问我为什么不早点说?”
辛澄一改往日息事宁人的态度,挺直腰背,与辛建祥争锋相对,
“可我早点说就能改变她打我的事实了吗?我早点说你就会相信我了吗?我早点说你就会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件事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把辛建祥问得张口结舌。
他气得直瞪眼,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郭瑛见机连忙走上去,一边帮他拍背顺气,一边斜着辛澄,使劲儿煽风点火:“爸,您看看这死丫头,牙尖嘴利的,也不知道在外面被什么狐朋狗友教唆的,成天就想着回家搞事情、争家产!我看啊,她就是故意的,把您气病了、气死了,她就如愿了!”
辛澄冷笑一声,扬声回击道:“我看真正想争家产的是伯母你才对吧?让王助理骗我说爷爷进疗养院了,谁都不肯见,不就是想把安澜湾那套别墅占为己有吗?”
辛建祥眉头一拧,转眼看向郭瑛。
郭瑛连忙辩解道:“爸,您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和王助理说过那样的话了!”
说着便看向王助理,朝他丢了个眼色,王助理立刻上前解释道:“辛董,事情是这样的,昨天辛二小姐打电话问我安澜湾别墅的转让手续有没有办好,我看您这几天精神不济,不想您被这些小事打扰,就自作主张说您去疗养院了,让她等几天再说。没想到她连几天都等不了,不仅闹进了派出所,还让您大晚上的赶这么远的路过来处理,早知道这样,我就早点跟您说了......”
王助理这番“恳切”的说辞,既把郭瑛摘了出去,又表现了自己的衷心,还往辛澄脑袋上强扣了一顶“急着抢家产”的帽子,说是一箭三雕也不为过。
郭瑛暗暗得意。
辛建祥双掌交叠按在拐杖头上,板着脸沉默不语。
听到现在,他对整件事已经有了清晰的了解,也终于明白辛澄闹进派出所的原因。
可比起之前,他心底的怒气却有增无减。
不过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闹成这样,要是这次让她尝到甜头,以后岂不是更加胆大妄为?
要是一不称心就把事情闹大、闹进派出所、闹得人尽皆知,那他这个一家之主还有什么威严可言?那辛家以后还怎么管理企业、怎么在安城商界立足?
辛建祥想着便对辛澄说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你想要别墅,大可以来找我要,何必跑到别墅去闹?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闹成那样,你脸上有光?再说景嫣她是明星,要是这事传扬出去,你让她以后怎么在娱乐圈立足?”
他稍一停顿,没有给辛澄说话的机会,又紧接着往下说:“你做错了事,你伯母教训你,也是为了你好、为了辛家好......”
辛澄翘起一边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为了她好......
呵,这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
励晏林看了辛澄一眼,抬手敲了敲桌面,陈律师会意,重新打开电脑,播放下一则视频。
只见亮如白昼的别墅门口,被保镖拉着衣领拖出来的辛澄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郭瑛一把推下了台阶。
“澄澄......”
视频结束后,会议室里仿佛还回荡着莫柠柠撕心裂肺的喊声。
想起当时情景,莫柠柠的眼泪又一次漫上眼眶。
辛澄却没什么感觉,大概她的心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结成冰块了吧。
励晏林靠着椅背,直截了当地问道:“辛老先生,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辛建祥没料到后面还有这么一出,他不悦地瞪向郭瑛,开口责问道:“你下手怎么没一点轻重?”
郭瑛连忙低头认错:“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也知道,当时那么多外人在场,我怕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被人传出去,影响辛家的名声和景嫣的形象......就叫人把她拉出去了,可到了门口,她还赖着不肯走,我就轻轻推了她一下,更何况天那么黑,我根本不知道外面还有台阶......”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让莫柠柠叹为观止,她气得声音都在抖:
“刚才的监控大家都看到了,现场的光线那么充足,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清门口有台阶,而辛澄连站都没有站稳就被你推下去了,哪里表现出“赖着不肯走”了?
还有,你推她的力道如果算轻的话,她身上的那些伤哪里来的?衣服袜子摔都破了,流了那么多血,肩膀脱臼了,脚踝也扭伤了......”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辛澄抿着唇,递了包纸巾过去。
莫柠柠却哭得越发伤心了,一时间,安静的会议室里只有她低低的呜咽声。
辛建祥绷着脸不说话。
辛澄滚下台阶的画面勾起了他心底尘封已久的回忆。
还记得辛澄很小的时候,具体几岁记不清了,大概还在上幼儿园,有一次不小心从门前的台阶上摔了下去,手摔破了,膝盖也流血了,小姑娘疼得哇哇大哭,正和自己在院子里聊工作的小儿子辛明煦听见,拔腿就往那边跑。
其实在他眼里,那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明煦却心疼得不得了,又是上医院,又是让人把门前的台阶敲掉,兴师动众的,活脱脱一个女儿奴。
辛建祥不禁想,要是明煦还活着,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被人欺负成这样,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大概......
会毫不相让地欺负回来吧?
“辛老先生?”
励晏林的声音将辛建祥从回忆里生生拽了回来,他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挺直的脊背萎顿下去,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励董,让您的朋友受伤,我真的很抱歉。”
他和辛景嫣一样,以为励晏林的“朋友”是莫柠柠,
“我会让老大媳妇和景嫣向她道歉,我们也会承担一切检查费和医药费,你们要是还有别的要求也尽管提,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尽力满足你们!”
辛建祥边说边观察励晏林的脸色,可他脸上始终没有表情,一双狭长的黑眸就这样幽幽地望过来,让人瞧不出喜怒。
辛建祥怎么说也是在商界沉浮了几十年的老前辈了,早就练就了看透人心的好眼力,可眼前这个不动声色的年轻男人却让他捉摸不透。
励晏林不置可否,只问道:“那辛澄呢?”
“辛澄......”辛建祥说着便朝辛澄看去,“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之前我说过要给你的补偿还是会给你,但是有个条件......”
他盯着辛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你必须回安城,并且住在辛家。”
辛澄笑了。
“住在辛家”,说得好听,不就是想掌控她的婚姻吗?
“那真是谢谢爷爷了。”
她的唇角高高扬起,看似笑得灿烂,眼底却一片冰凉,“可是怎么办呢,我已经不想要那套别墅了......”
辛建祥蹙起眉头,刚刚缓和的脸色又绷紧了,“那你想要什么?”
“放心吧,我什么都不想要。”辛澄收起笑容,迎着辛建祥的视线,神情决绝而干脆,“从今天开始,我不要你一分财产,而你,就当......没我这个孙女。”
辛建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站起身来,高声质问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那边郭瑛立刻插嘴道:“爸,她的意思是要跟您、跟辛家断绝关系呢!也不知道抱上了哪条金大腿,口气这么狂!”
辛澄嗤笑一声,转头对两位民警说:“警察同志,今晚这件事我不同意调解,我要告我的伯母郭瑛和堂姐辛景嫣故意伤害,还有......”
她看向怒目相向的郭瑛,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如果她继续侮辱我和我的朋友,就再加一条——毁谤。”
“你......你......!!”郭瑛气得说不出话来,辛建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辛澄,好像完全不认识她。
说起来,他的确不认识她,自从明煦走了以后,他就刻意避开她了。
如今算起来,已经整整九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已经九年了!
明煦啊,你知道吗?
当年那个被你捧在手里宝贝不得了的小丫头,动不动就哭、柔弱得仿佛能风吹走的孩子,竟然在九年后,要跟我、跟整个辛家决裂!
一时间,辛建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身上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空,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他颓然地靠上椅背,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
听了辛澄的话,莫柠柠惊呆了。
她没想到辛澄竟如此坚决。
虽然辛家差劲至极,可有家不想回和无家可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彻底脱离辛家,也意味着,从今以后,她就真的成为孤儿了......
莫柠柠直愣愣地瞧着辛澄,一面惊叹她的勇气,一面又可怜她的身世,纸巾掩在鼻唇间,连鼻涕都忘了擦。
瞧着瞧着,眼角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张侧脸,那脸部的线条流畅而立体,仿佛艺术家手下精雕细琢的完美雕塑。
那是励晏林的脸。
他也在看辛澄。
他坐在辛澄的另一侧,偏着头静静地凝视着她,深邃英气的眉眼间,含着一丝浅笑。
大刺球,竟然......
在笑?!
莫柠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悄眼看去,发觉那男人真的在笑!
笑意虽然很淡,可从那双清亮的黑眸里闪现出来,好比反射着阳光的湖面,澄澈又耀眼。
作为专攻少女漫的超高人气画手,莫柠柠研究得最多的就是少女们最喜欢的男生长相。
而此时她惊奇地发现,励晏林脸上的每一个点都精准地戳在少女们的心上。
就连那根根分明的浓密睫毛和眼下小小的卧蚕都那么精致迷人。
侧脸杀、睫毛精、可以滑滑梯的鼻梁、最适合接吻的唇形......
一个又一个词从莫柠柠的脑海中蹦出来,她忍不住感叹,这张脸,简直就是少女漫画中男主的最佳原型!
不过他已经有自己的女主了......
莫柠柠暗暗感慨,那边的励晏林却不知道。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辛澄身上,听说她要和辛家彻底断绝关系,短暂的震惊之后,是由衷的欣慰
——他的小女孩,曾经那个柔弱可欺的小可怜,真的长大了......
这勇敢而坚韧的模样,像极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风姿秀挺、傲然独立。
励晏林的眼底渗出赞许的笑意,又很快敛去,他转头对辛建祥说道:“辛老先生,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带辛澄和她的朋友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就先告辞了,后续的事情,我会让陈律师和你交涉。”
辛建祥猛地一愣。
辛澄和她的朋友......
这么说,那位莫小姐是辛澄的朋友,而辛澄,才是励晏林的朋友?
辛建祥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瞧着励晏林。
一旁急着翻通讯录找律师手机号的郭瑛也惊愕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岔了,张开嘴想和励晏林确认,却见他招手叫来了陈律师,这才堪堪反应过来——
怪不得那死丫头口口声声说要告她,原来仗着励晏林撑腰呢!
辛澄当然也听出了励晏林的言外之意,暗地里怪他多嘴,可看着辛建祥和郭瑛的反应,特别是郭瑛,那又急又气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又有种莫名的爽意。
莫柠柠也觉得解气,她几下擦干鼻涕和眼泪,隔着陈律师的空位,伸手拉了拉辛澄的袖子,小声打趣道:“我也好想认识这样的朋友......”
说完还冲辛澄挤了挤眼睛。
那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挤起来其实并不好看,可辛澄却觉得可爱之极。
她笑着睨了莫柠柠一眼,莫柠柠咧嘴一笑,推开中间的空位,拉着椅子挪到辛澄身旁,刚想问问她和大佬交朋友的“星路历程”,就见那位大佬朝这边走来,只好收起满肚子的好奇,转头抽了张纸巾,默默地擤鼻涕。
那边励晏林交代完陈律师,几步回到辛澄身旁,弯下腰,低声对她说道:“高峻去找轮椅了,你先等一会儿。”
“轮椅?”辛澄本能地排斥,她的脚虽然又痛又肿,但也不至于要坐轮椅......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用了,我让柠柠扶我出去就好......”
励晏林神情一顿,瞥了旁边低头擦鼻涕的女生一眼,那女生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看过来,笑着说道:“嗯,我会扶澄澄的。”
励晏林转眼看向辛澄:“她不也受伤了,怎么扶你?”
辛澄被问得一愣,却见励晏林朝自己俯下身来。
男人身上清冽的雪松香带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袭来,她下意识地侧身往后仰。
眼角余光里,辛建祥和郭瑛都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虽说已经和他们划清了界限,但也不能无视他们的存在。
辛澄抿着唇,无声地抗拒着励晏林的靠近。
励晏林却浑然未觉,他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撑着桌沿,凑到她耳边不急不缓地说道:“要么坐轮椅,要么......我抱你,你自己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宝的霸王票,爱你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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