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天空中大雨滂沱。
豆大的雨点落在滚烫的地面上,像沸水一样冒着泡,还有看得见的热气往上窜,空气又湿又闷热。
可这大雨还不足以影响飞机的起飞,不远处停机坪内有架飞机高速滑行一段距离后收起轮子,直冲云霄。
岑姜不知道妈妈在没在那架飞机上,也许还在候机室。
古往今来富家千金与穷小子的故事都没有什么好结局。
有的穷小子婚后仍然一贫如洗,热恋中的美好一点点被现实中的柴米油盐所磨灭,富家千金悔不当初。
有的穷小子在富家千金的帮助下摆脱穷境,并取得一定成就。而他过河拆桥、喜新厌旧出轨一条龙。
这两种情况通常都以离婚收场。
岑姜的妈妈大概属于……后者?
直到那架飞机冲进云层消失不见,岑姜才收回视线往机场公交站台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电话铃响起。
是妈妈,她接起来。
“我准备登机了,”岑念的声音伴随着机场广播从电话那头传来,“知道回你舅舅家的路吧?”
岑姜嗯了声,“知道的。”
岑念又给她交代了一些事。
岑姜走到公交站牌前站定,边听边仰头看上面的路线图。
“我跟你说的你记住没?”岑念说:“我这两年创业初期肯定很忙,没那么多时间管你。以后要听你舅妈的话,千万不要跟表哥斗嘴,还有,去新学校要好好——”
“我知道啦。”旁边飞速掠过一人,脚步溅起水花落在岑姜白色的帆布鞋上,她看了一眼那块沾了泥沙的污渍,蹙眉打断妈妈的话。
这番话她最近几天已经听过无数遍,几乎可以全文背诵。
结束通话后,岑姜等的那班公交车正好到站,她上车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舅舅住的小区叫兴苑花园,算是江城最早的别墅区,跟现在新建的别墅小区不一样,兴苑花园房子与房子之间的间距较小,因此生活气息特别浓郁。
岑姜回到舅舅家直接回了房间做作业,因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舅妈那看小可怜一样看她的眼神。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怜,爸妈离婚对她来说算是一种解脱。
相较于呆在那个充斥着吵架和冷漠的家里,寄人篱下也就衬的没有那么痛苦了。
岑姜刚解完一道物理题,舅妈敲门叫她下去吃饭。
饭桌上,她见到了难得出现在家里的表哥。
“岑凡你明天带姜姜到市区去玩玩。”舅妈说。
岑姜正想说不用,只听到对面表哥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马上就要开学了,你别整天出去鬼混,暑假作业做完了没?”舅妈像是忍不了表哥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顾岑姜在场,训了他一顿,“整天没个正行,你看人姜姜多乖——”
“那我是做作业还是带岑姜出去玩啊?”岑凡悠悠插上一句。
“你——”舅妈想发火,最终还是改了口:“明天带姜姜出去玩,开学之前别想再给我出门!”
吃完晚饭,岑姜提出要去洗碗,被舅妈给拒绝了。
“你表哥在家也从不做家务,我自然也不需要你做,把这当自己家就是,怎么开心怎么来,不要有负担。”
岑姜道了声谢,怀着对舅妈的感激之情回到房间。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伴随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岑姜做完了两张数学试卷。
墙上的钟表指针指向十点,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下,跳出一条短信。
——这么简单的题目老子都不屑做!
又是一条没有发件人的短信!
岑姜看了看手中正准备合上的试卷,又看了看手机,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手机,该不会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想到这里,岑姜蜷缩起身子开始小幅度地往后挪。
真不怪岑姜这么想,这条无厘头短信还要从来舅舅家的第一天说起。
那天也是个雨天,晚上睡觉前岑姜收到一条短信,短信内容很莫名其妙:
——鬼天气,烦。
很快岑姜就发现了不对劲,居然找不到发件人!
她尝试退出再进入、重启手机等操作,还是没有显示。
更令她吃惊的是,她编辑了条短信想发过去问是谁,按了发送键之后文字直接消失了,编辑栏没有,对话框也没有。
重复几遍操作后,结果还是一样。
消息根本发不出去!
起初岑姜还以为是哪个熟人的恶作剧,她一个个发微信去问几个可能开她玩笑的朋友,结果他们全都不知情。
这还不算,更邪门的是,没过多久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要不是跟朋友的聊天记录还在,她都要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这件事很难用科学解释,唯一能解释的大概就是通讯公司某个程序上出了纰漏。
岑姜坚持这么认为。
当第二天晚上同一时间又收到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时,岑姜感觉到了些许诡异。
她给通信公司客服打了个电话过去,问是不是网络程序发生了错乱,可得到的却是否定答案。
她又给手机品牌的客服热线打了电话 ,对方直接微笑又不失礼貌地问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岑姜发现遇见这种离奇的事情饶是自己有十张嘴也说不清,还容易被人当成神经病。
她之后就没再问过别人了。
当然,她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翌日一大早,舅妈去公司了,岑姜跟表哥两人默默地在客厅吃早餐。
岑姜舀着稀饭,冷不丁地抬头看向对面:“你有没有……经常收到什么莫名其妙的短信?”
岑凡愣了一秒,“有啊。”
岑姜的眼里发出期待的光芒:“是什么内容?”
“借钱吗?只需要一张身份证,当天办理当天放款。”岑凡说:“求求你了,淘宝回一下消息?”
“……”岑姜说:“不是,就是晚上收到,过不了多久又会消失的那种,有吗?”
她眼巴巴地看着岑凡,像是急需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没有。”岑凡认真看了她两秒,然后拿出手机轻点了几下屏幕,很快他抬起头,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我刚查了一下,水土不服没有你这种症状。”
“……”岑姜挫败的耷拉下脑袋,看来只有她一个人有这种情况。
吃完早餐,岑凡谨记舅妈的嘱咐,带她出了门。
两人上了公交车,岑姜还在想为什么表哥今天这么听话。
其实她跟岑凡也不是很亲,就只有一层表哥表妹的关系,印象中的他很叛逆,舅舅舅妈时常拿他没办法。
看来是自己误会他了。
半个小时后,岑姜发现自己又误会他了。
岑凡把她带到二中斜对面的一条街,据他说是这附近很有名的菠萝街,让她自己逛,他则转身走进一间网吧。
“……”岑姜张了张嘴,“那我……”
她话还没说话,岑凡已经消失在厚重的隔帘后。
岑姜站在街头往里看了一眼,叹口气,既然来了还是好好逛一下吧!
下了一晚上的雨,路面有些湿滑。岑姜避开水洼,往右走进一家书店。
从书店出来时,她手上多了几本学习资料。
再往前看到一个转花筒灯,是个理发店。
岑姜摸了摸自己的长马尾,突然起了剪头发的念头。
岑凡进网吧之前说中午会带她去吃饭,现在时间还早,可以剪个头发。
这么想着,岑姜已经走到了理发店门口,店门正上方广告牌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乱剪。
其中剪字上面两点是一把剪刀的形状。
店名还挺……特别。
岑姜推门而入,等门自动关上,她才转过身来看一眼室内,这一眼让她愣在原地。
理发店左边有三组理发镜台,右边靠里侧有一个沙发,沙发上坐着三个人,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三颗脑袋,三种不同发色。
此时,几道视线同时看过来,他们手指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一时间场面有点尴尬。
这种感觉就像阔别多年回村,走到村口,一群正在闲聊的乡亲们突然停下谈话齐齐看向你。
“那个……”岑姜舔了舔唇,讷讷地问:“这是理发店吗?”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岑姜就后悔了,她祈祷自己的声音够小,他们没听见。
当中间那位原本已经低下头继续玩手机的黑发托尼,听到这句话再一次抬起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她时,她知道老天并没有听见自己的祈祷。
岑姜没心思去注意其他两位托尼脸上的表情,光是听到极力控制又控制不住的闷笑声,就能想象出有多精彩。
“不是。”紫发托尼秦烟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这里是棋牌室。”
奶奶灰托尼陈启朝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要加入我们转转斗地主吗?”
刚才没仔细听,岑姜现在才发现这几人的手机里都传来一种欢快的背景音,音量不大,其中还伴随着“要不起”、“快点啊,我等到花儿都谢了”这类朗朗上口的机械语音。
“……不了。”岑姜讪笑两声。
“剪头发?”短暂的沉默过后,秦烟清了清嗓子颇为严肃地问。
这一刻,岑姜突然不想剪了,她在心里琢磨怎么顺其自然地说出“我就是进来随便看看”或者“对不起打扰了!”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奶奶灰托尼和紫发托尼同时站起身,两人身形高大,气势凌人。
特别是理着寸头紫发托尼眉骨上有一道疤,看起来像不良少年某次行动后留下的勋章。
他又问了一遍:“是洗头发还是剪头发?”
岑姜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转身走掉又不敢。
这两人给她的感觉,就像如果她把那句“我只是进来随便看看”说出来,便会受点什么教训。
这是一家黑店,她觉得。
黑店里唯一看起来不那么黑的可能就只有那位黑发少年了。
在心里给自己灌输了几句类似“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名言后,岑姜终于开了口:“剪头发。”
她抬起一只手指着旁若无人地在玩手机的黑发少年,语气带着不确定:“我要他帮我剪,可以吗?”
正打算上楼去叫老板的陈启看到这一幕,嘴角微扯。
秦烟闻言顿时乐了,他洗手间也顾不上去了,径直走到陆嘉言身边推了他一下,“阿言老师,你被翻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