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婵还有空间抬起手,一只贴在他胸前,一只贴在自己胸前。两颗心似乎以相同的频率跳动着,只是无法得知是快是慢,还是心跳原本就是这个频率。他慢慢靠近,等到鼻头几乎相触时,巫小婵突然说:“你背后有人。”最后这个“人”字被卷进两人交缠的唇齿间。
人和人怎么可以如此亲近?巫小婵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一个鹅毛湖里,世界在柔软地下坠、下坠…她看到一个人提着刀向自己走来,那尖锐深深地、深深地吃进她的腹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巫小婵双手撑在他胸前,没用多少力气便轻易推开他。眼睛深深地望进那两颗黑色的星辰里,她说:“杜诺,我从前问过你,你信不信有一天——我们会反目成仇…”
“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那我的话还是和那天一样。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余为端着一杯水站在房间正中,看着那两人突然闯进来,然后亲吻,然后说悄悄话,很是尴尬。想起自己站着这么大半天水还没喝一口,把杯子举到嘴边却又感觉不是太口渴,于是他就站在那儿陷入两难的境地,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可怜一杯水,被人这样“嫌弃”。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那个…两位…这儿还有个活人。”男子终于转过身来,余为这才看清他的长相,然后了然什么似的点点头。他主动伸出手去,发现自己伸出的手中端着一杯水,于是把水杯换到另一只手上,重新伸出手,朝杜诺走去。“原来是二位啊,你们好,我是余为。”
余为,便是杜诺口中的那个华大的研究社人。
“你好。杜诺。”
“嗯嗯,久仰大名。”
两只手不轻不重一握,这便算认识。不用杜诺解释,巫小婵便已猜到这个人的身份。如果余为全程参与过孟君的事,那么使点儿手段把孟君的房间安排在自己隔壁便也不足为奇。文竹现在在干什么呢?杜诺对这个发小儿还真不留点儿心——巫小婵这样想着,拧门出去。门锁清脆一响,这个房间里原有的旖旎和暧昧顿时烟消云散。
巫小婵被杜诺拉去华大以陪读的名义跟在孟君身边这些事情,叶孤舟自然知道一点儿,于是当聂瑶问起的时候,他便就他所知如实回答。聂瑶似乎对这些事情兴趣不大,没再追问下去。而就算她追问下去,叶孤舟也无法告诉她更多。
电视里正播着娱乐新闻,孟君的笑容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京市国际机场。叶孤舟摁掉电视机,把遥控器扔给一旁盘腿坐着的聂瑶。“我明天要上课,你要看就自己开,声音小点儿。”
这天时光书店早早关门,女主人没在,“男主人”似乎也没有开店做生意的兴致。聂瑶一边往嘴里扔爆米花,一边点头,一手还接着重新打开电视机。娱乐节目主持人矫揉夸张的声线一晃,便切到一个沉稳的男中音。“下面请看两组国际快讯…”
叶孤舟把自己摔到房间的大床上,真真实实柔软的触感。这床被子,这张床,这个房间,甚至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请人一笔一画画下来绘成图纸,自己联系装修,联系家具城,没日没夜忙活初三毕业那一个漫长的暑假,才最终成功把苏市的那个“时光”小店“搬”到这里来,把那个虚幻的第二楼变成真真实实存在的生活空间。他做这一切努力是为什么呢?不过是觉得她那样的一个人不应该生活在一个“虚幻”的空间里,不过是觉得她应该拥有真真实实、柴米油盐的生活,不过是…想让她高兴。那她到底高兴吗?假如高兴,又有多高兴呢?自己当初竟没有以此向她讨要任何东西,是颇有遗憾的。再怎么说,那时他也应该向她讨一个笑容。小婵,你可亲口说过要这么跟我过一辈子,你不能食言…
这座城市从来不缺少忧思不成眠的人,只是叶孤舟不是这其中的一个。他心里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所以在墙上挂钟规规矩矩的敲打声里,他渐渐“放空自己”,恍惚间进入一个梦境。他在做梦,这便证明他已经睡着。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如此逼真的梦,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支配自己的身体,比如现在,他支配自己的双脚向前一步步迈出,支配自己的眼睛看周围一步一换的景。只有他的心不受支配,一步一苍老,一步一沧桑。
不知道这是第几步,他迈步踏进一片荒地,更确切地说是一片剑冢。他面前的每一座坟头都插着一把剑,剑指长空。在这其中最高的坟头上插着一把他无比熟悉的剑——青箜。没有再一步一景,他走向那高高的坟头,一用力拔出青箜。另一只手突然一沉,他支配着自己的脑袋转过去,于是就看到突然出现在手里的“剑谱”。然后手上突然一轻,这剑谱已经到另一个“人”的手里。
在梦里再肆无忌惮地打量一个人也不会被指责不礼貌,这样想着,他便开始支配自己的眼睛打量坐在坟头上的这个“人”。这人离他只有几步,但他却看不清他的面容似的,一双眼睛只带给他一个感觉——白发苍苍。这是在梦里,他想,这很正常。看不清面容,但他却可以听到这个人的声音。这个人似乎是要表达一种惊奇与赞叹,但他的声音像是在土里埋的时间太久,被压缩似的,没有一点儿起伏:“那位公子真是天神之资,青箜剑法尽书于此。你既已得见我,我既已见你,青箜便真正易主。从此,你才是青箜的主人。”
“那你呢?”他支配自己的喉咙和舌头问出这一句话。
“世上已无一个我,我已消失于天地。只是你要记住…”叶孤舟支配着自己的眼睛跟随着那个人似乎是一只手的东西往四周看去。四周什么都没有,四周只有高高低低的坟头。“你要记住,回来拜拜这历代青圣主…”
“回来?回哪儿来?”
“回剑冢来…”这声音已渐弱渐低,他惊恐地一步上前想抓住那个人问个明白,却发现这一步迈出,所见已异景。
眼前是一座石桥,石桥下是一条小溪,小溪里有一群小鱼,小鱼腹中有一颗绿色的珠子。奇怪,他怎么能看见小鱼腹中的东西?于是,他蹲下来,看小溪里自己的影子。果然,这双眼睛已经变成墨绿色。他抬步走过石桥,走过草地,在草地的另一边又看到一座石桥。石桥边有一棵“野柳树”,野柳树下坐着一个人。
“你在干什么?”
“你没看到吗?我在喂普渡鱼吃普渡子。”
他仿佛同时听到两种声音对他说出这句话,一个低沉,一个光明,一个阳刚,一个阴柔,一个清朗,一个娇媚。这两种声音在说这完句话后同时叫起来,这个坐着的人也转过身来抱住他:“主人!果然是你。仆儿等你等得好苦,这次你怎么忍心扔下仆儿这么久?”这一次他的手不再受他支配,抬起来回抱住这个人。
“你等等仆儿,仆儿一定会找到你。你也一定要找到仆儿…”“你…是谁?”
“你…是谁?”叶孤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被白晃晃的阳光一刺激,赶紧眯起来用手臂遮住。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手里握着个东西,圆圆的,表面凹凸不平。他心里一惊,等到眼睛慢慢适应光线,他才摊开手掌,手心里躺着的赫然是一颗普渡子!
叶孤舟几乎是跳起来冲进卫生间,抬头往镜子里一看,墨绿色的瞳仁犹带迷茫与不敢置信。眼睛狠狠一闭,再睁开时墨绿色已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黑白分明。只是手心里那颗硌人的普渡子还在,用不可抗拒的事实提醒他那是一个多么“真实”的梦。
这个“梦”,一梦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