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都市小说 > 江南那些事 > 第三章:来去匆匆 1
    我和刘伟健又成了朋友,虽然他一度恨我入骨,随着陈佳失踪,他不恨我了。每天放学,我们一起回家,半路不去钓龙虾、抓麻雀,也不多说什么无用的话,更多的时间只是静静走着。

    我感觉我阴郁的情绪笼罩着全班,就连老师也避免不了被传染。课堂提问不自禁喊陈佳,忽而回过神看着空荡荡的座位怅然若失。

    陈佳坐在第二排,是个好位置,时隔很久,班主任没有安排其他学生坐过去。陈佳的一些书还在,也没人去碰。似乎谁都相信他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有一次,老师布置一篇作文,题目是《我最喜欢的同学》。所有人都写陈佳,千篇一律说她热情、可爱、漂亮、学习认真、进步快。那一次我的作文破天荒被当作范文来读。听着作文里发自内心的词句从语文老师口中声情并茂读出来,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全班过半的学生都在流泪,真正打动他们的不是我的作文写得有多好,而是回忆被老师的朗读唤起。

    情绪被渲染,又被遗忘,人们在这种反复的状态中生活,规律使然。又过去十多天,大院里的人提起陈家父女的频次越来越少,估计只有等陈天同再次出现才能重新激起话题的波澜。但我说过,他的找寻没有尽头,再次出现的可能性很小。

    有一天傍晚,我正在做作业。那天不是周六就是周日,周日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我记得那天下午天气还不错,刘伟健找我玩,不多久我们就分别,我告诉他还有作业没做完。他知道我母亲那双手,一巴掌扇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他伸了伸舌头和我告别。

    大概在吃饭前几分钟,我做完了作业,正在整理那方小得可怜的写字桌时,响起郑大爷的声音:“这下好了,她来了,可以为我作证。”

    我父亲问:“谁,你说谁来了?”

    “就是在贯湖河上看到尸体的女人。”

    我父亲放下手里的活表现出某些兴致:“她特地来说这事?”

    郑大爷摇头:“她要租房子住下,我就盼她住下,有她在,大家就不会把矛头对准我了。”

    时间使人忘记整个事件,对郑大爷的谴责自然也没剩多少。据我所知,郑大爷作为当事人最把这事放在心上。从他讲述的兴奋程度看,估计他做梦都想着澄清自己。

    我的估计在很久以后终于得到印证,是曹丽,也就是郑大爷说的那个女人亲口告诉我的。事情就发生在大院门口,那个时候整个大院郑大爷和那个女人最熟,见过一面,还谈过一次话,但那个时候郑大爷还不知道她叫曹丽。郑大爷在门口见到曹丽,情绪激动冲上去,东张西望的曹丽正等着房东领她看房子。郑大爷打断她的张望说:“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这话说得就跟是她亲人似的。其实曹丽是在刚来到这湿雨江南,在某个公开的场合,偶尔说起贯湖河尸体的事。当时多人和曹丽对话,郑大爷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对话最为简洁。郑大爷问曹丽:“你说的是真的?”曹丽说:“也许是。”

    陈佳的失踪和曹丽的话被郑大爷的潜意识紧密联系在一起,因此忽略“也许是”三个字更多的是不确定因素,误解为可能性极大,告诉陈天同,为自己惹了一身麻烦。

    仅一句对话,曹丽记不起这个人,她问郑大爷:“你是谁?”

    “我姓郑,叫我老郑好了。”

    “我们认识吗?”

    “还记得那天你在三河镇上说的吗?你说在贯湖河里见到尸体。我倒了霉,这话给我惹了不少麻烦。你证明,这话是你,而不是我说的。”

    曹丽说:“是我说的,但我一开始就说也许。”

    “我也没说肯定。”

    “那能惹什么麻烦?”

    “大院里正好丢了孩子,我把你的说的告诉孩子爸,他去找孩子,一去不回,所有人都谴责我传播未经证实的消息害人。摸摸良心,这话是不是从你那传出来的?”

    曹丽被说得愣在那,见郑大爷情绪越来越激动,终于好似屈服说:“再有人找你麻烦,推给我好了。”

    过去郑大爷害怕有人找他麻烦,曹丽入住大院那天起,郑大爷盼着有人找他麻烦。那段时间,大院租客几乎彻底遗忘陈家父女,就算说起,叹息几声可怜作罢,没有人再谈前因后果,和郑大爷相关的细节更似被所有人遗忘殆尽。郑大爷因此非常失望。

    我当时小小年纪都能理解他的感受,就好比学生考试,有一次考砸了,经过努力,有了十足的信心,盼着再考一次。如果没有下一次成功,前一次的失败将是永远的烙印。

    郑大爷当时就是这种心态,没人找他麻烦,曹丽就没必要出来澄清,那么郑大爷就永远带着由于误导而害了陈天同的高帽子。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出生;有些人走了,有些人又来。来去匆匆是这个世界的一大重要原理。有一天,房东和二楼的一个租客闹矛盾。那租客有一副令人震撼的大嗓门。他以为小声说话,其实半个楼都能听见;要是他情绪激动,声音能盖住整个大院。

    那天,我们听见他骂房东:“狗娘养的,老子不吃你那套,老子要退租。”

    我猜房东的情绪不比那租客平和,但他的声音在那副大嗓门前显得弱不禁风:“退呗,今天退回来,明天租出去,二楼的房间,许多人等都等不到!”

    举这个例子,不是要对比他们的嗓门,而是要告诉你们房东如何理解来去匆匆,且进一步说明每个人心中都有对来去匆匆独特的定义。老租客走,新租客来,来去理论应用在实际中,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紧接着发生的新旧替代的事在大部分租客看来是不妥的。我知道这件事比较滞后,不能说比所有人晚,但肯定比大多数人晚。我知道这件事是在期末考试结束,暑假将要来临的一个下午。

    那天不下雨,早晨还奇迹般地露了很长时间的太阳。那天只上半天课,上午放学时,刘伟健约了两个同学,说好了去我家玩。下午太阳不见了,并且起风,云很厚。这湿雨江南的每一个人都有辨别云层中是否带雨水的能力,包括孩子。要是下雨的话,下午的计划自然取消,由于这云一看就下不起雨,在我母亲上班后半个小时,刘伟健他们如约在我家集合。

    刘伟健去我家还是第一次,我们虽然已经做了很久的朋友,但过去的友情仅限于学校和我们同行的半段路。我们友情的延伸起源于老师读我的作文使我整整哭了一堂课的那个傍晚。

    刘伟健和我一起回家,默不作声陪在我身边。也许是故意,也许他意外错过回家的路口,一直走到大院门口,他说:“你住在这地方吗?看起来还不错。”

    我这才从悲伤中回过神:“乱糟糟的,没什么好。”

    “我就喜欢人多的地方,热闹,什么时候来你家玩。”

    我说:“你要来,随便什么时候,我都欢迎。”

    由于这么一个过程,也可以把刘伟健去我家看作信守对增进友情的承诺。我们看了不少电视,翻了几本漫画,不久就有点无聊了。刘伟健提议做游戏。

    “我们做一个比胆量的游戏怎么样?”说话的孩子名叫田间丰,如猴子般瘦小,古灵精怪。他在学校调皮的很,常做一些整哭女生,欺负低年级孩子的事。我要是和他做长期稳定的朋友,父母必然会限制。难得混在一起,蒙混过关也容易。

    刘伟健问:“什么游戏,怎么做法?”

    田间丰说:“把肚脐眼搁在窗台上,保持平衡,谁坚持的时间长,就算赢。”

    另一个孩子张军怯生生望向窗外说:“这里可是三楼。”

    田间丰不屑地说:“三楼才好,一楼就没意思了,高才能看出胆量。”

    张军问:“摔下去怎么办?”

    田间丰说:“两人一左一右随时准备抓他的腿,第三个人见动静就抱住腰,怎么可能摔下去?你不敢玩就是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