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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罗修魔第七世,紫徽元纪三十二年。

    东吾之国西疆一望无际的辽阔青域。

    中土赤帝紫徽真君,亲率十万铁骑,一路扬鞭,挥师西进,其剑锋所至,所向皆靡。

    联合无果的西疆各国或开城恭迎,俯首称臣。或沉入血于火的汪洋,堕为一座死寂空城。

    整个西疆一时青黄难接,哀鸿遍野。

    一座座仿若神迹的斑驳古城迎来的这场史无前例的金戈风暴,致使濠前喋血,旗残桅断,无数英雄浴血战死,无数史诗遗落消亡。

    唯有那青红交接的凄寒夕曛,以及无处歇脚的鹰鹫盘旋悲啸,应和着流颂者谱于神明下那虔诚一拜的哀婉城殇。

    西疆民风剽悍,守城者更皆是骁勇之辈,可是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域诸国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原本坚不可摧的帝国王朝就瞬间兵临池下,土崩瓦解。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残忍的现实才只是刚刚开始。

    就像有着神灵的默许与指引一般,即便是在神迹时代便存在,曾无数次拯救西疆青域于水火的断神壑,这一次,都没能挡下东吾军的铁蹄。

    仰望星空,银河依旧,皓月无言。

    无数青域星官自以被神明所弃,诚惶诚恐地伏跪在天地之间,滴食不进,无日无夜地祈祷着神明的慈悲救赎。有的纵是满头华发,还是叩得额角淤青,血肉溃烂。

    这早已超越了一城荣辱,在那个几乎无敌的地狱修罗面前,哪怕是赌上整个民族的骄傲与信仰,依旧如同婴孩,依旧软弱无力。

    东吾挥旗西指的异常顺利,似乎在预示着命轮某种必然的走向,而这摧枯拉朽般历史的洪流,如若忤逆,便是自取必亡。

    死亡或者流亡,当死亡成了更好的选择的时候,整个青域已是笼罩在了一片无助而绝望迷雾之中。

    就像黑夜之后注定到来的曙光,在巴国的黎琅古城,事情最终还是出现了转机……

    七月初九,注定一夜无眠。

    幕夜已至,正值夜深人静之时,古老而庞大黎琅城外,野畜皆伏,唯秋蝉艾艾,青草漫漫。

    黎琅古城,已是整片西疆青域所能扼守的最后一,守备也是最为森严,城楼之上的十队哨兵皆是全副武装,以七人一队,来回巡视,眉间未有倦色,却都似有愁容。

    时至东吾军到来之前,古城便已经接纳了万余失散流民,此刻东吾军即便是围而不攻,以城内所剩的蓄粮怕也是撑不过十日。

    相对于黎琅显而易见的倾颓之势,迢迢千里而来,一路势如破竹的东吾军却是兵多粮足,士气高涨。

    所有人都知道,如若能破得此城,再穿过其后那条古老的湘水河,往后便是一马平川,再无天险可挡。

    微寒兰秋,大皓似穹,月华若练,绵延数百里的古莽青原与承应万载玄机的浩瀚星河交相辉映,城外十里,东吾军帐已是篝火依稀,但遥相对望的黎琅城头却是飘起一阵诡异青烟……

    秦镜之下,万籁俱寂,耳边却是幽幽传来清铃的回响,依稀可辨从黎琅城方向走出了一个纤弱蹒跚的身影,。

    而在远离军帐处,一位身着金环战袍,头戴紫金束发冠的挺拔男子伫立如塑。细看其鬓发如刀,萧萧细眉下的点漆黑眸深邃锐利,宛若黑夜之鹰。似是已经等了许久,声音略有些颤抖,喃喃道,“苏夜琬,你终究还是来了。”

    荒原的秋,一旦入夜气温便会骤降,但见那女子却是衣着单薄,一身烟纱薄襦裙,素锦束盈腰。月眉之下明眸皓雪,面若桃芷,一支玲珑如意簪住了齐腰青丝,更有凤羽冠铃蝶纹步摇挂于耳际。让人不禁咂舌,如此穷恶之处,竟是走出了一个温婉如画的江南女子!

    女子步履极轻,款款而来,始终沉默却又无比坚定。仿佛这世间唯独她,敢于直面眼前这个令世人闻风丧胆的狂傲男子。

    自她出现,战袍男子的灼灼目光便再移不开去。

    就如同当初相遇在江南缀满青苔的愁郁古巷。女子于男子十步开外驻足,婷婷而立,那尖尖细细的铃响也戛然而止。四目遥望间,久久未能成言。

    这个距离,他与她,正好朦胧得说不清对方到底是模糊还是清晰。

    一阵清风再次带起了幽婉的风铃声,男子也是收起灼热的目光,急急忙忙脱下御寒的外袍,十年未见,却如数家常般温柔,“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快来……”

    男子正欲快步走近那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女子。女子却也是迅速后退了几步,高声,像是警示,“真是劳您费心了。无上尊耀的紫徽真君大人!”

    话语间,耳畔也是再次响起那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空灵回响,浇灭了男子心头似火的热情。她也不再看他,转而低头盯着男子手中那件并未染得一丝血迹的战袍,“请自重。”

    此刻从女子口中说出的这句熟悉的称美,在男子听来却如讥讽般刺耳,“夜琬……其实我……”

    “大人似乎是认错人了。”女子漠然的话音似比九天之上的广寒更加冰冷,那不带丝毫起伏的陌生感更是狠狠地刺痛了男子的内心,“我不是什么夜琬,我们也从未见过。”

    “好,好好……”男子颤抖着轻提着衣袍的手,僵硬地缩回身前,轻咳一声,紧紧盯着女子低垂的眼睑,假装不知地反问,“既然不识,姑娘又为何前来。”

    苏夜琬,是喜欢玩么,好,我陪你玩。

    似是感觉到男子玩味渐浓,桀骜不驯的眼神,女子也是再次抬头,“自是为大人明日攻城一事。”

    穆煊夜,别自以为是了,我苏夜琬也从未怕过你。

    “难道你是想说服我?”男子轻抬剑眉,似是觉得可笑。

    “只是呈明利害。”苏夜琬清冷的眸子从男子华贵的紫金发冠上扫过,语气强硬地不似发问,“我想请问真君大人,大人如今早已成为万国之主,为何还是非要取黎琅这座西疆的边陲之城不可!?”

    听得此话,穆煊夜的嘴角却是突然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双手束于身后,抬首望向空中那面无限凄美的瑶镜,一半怀想,一半寻觅。

    “不如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在距此千里之外的遥远东方,江南的乌合小镇,有一个叫苏夜琬的自以为是的女人,她曾经夸口和我大谈过她的梦想和信仰……可笑的是,到最后她却不辞而别,断然将我一个人丢在回忆里忍受着无边的苦痛和煎熬,我苦寻她十年不得,便也再无心朝政……”

    话音如太息长呓,一路兜兜转转,最后竟是生生哽住。

    沉默良久后,穆煊夜话锋一转,背对着苏夜琬连开三问,“就在半年前,我终于是得知她的消息,便即刻动身,前来西疆寻她……纵观这西疆诸城,但凡不阻开城恭迎者,我可是盛礼待之?纵然下令攻城,我可曾杀得一名妇幼?”

    最后他的声音一颤,双目迷离地转身望向还有些愣神的女子,似是在抱怨,“若她早些出现,我又怎会率军来此?”

    “大人纵是痴情,但身为一国之君,怎能不明这何为国事何为家事。还望请……”

    “好了好了,苏夜琬,够了!我知道说不过你!”穆煊夜敛眉,眼神中划过一丝颇为无奈的气恼,疾走两步便是挡在了苏夜琬的面前。

    他的手迟疑而轻轻地搭上了苏夜琬瘦弱的肩膀,目光中顿时又满是温情,低身附耳,似是委屈地轻声道,“我差点以为就算我亲手了结了这个世界,你也不会出现。”

    男子温柔款款的话语中透出的丝丝惶恐绝望,让苏夜琬来时似铁的心,不知觉般倏的疼了一下。

    “其实你原本就知道我在这,又何必如此虚伪。”良久直视着穆煊夜始终波澜难惊的眼底,苏夜琬实在不知是否还能相信眼前这个几乎烧光了半边西疆的男子,便是选择后退一步,摇了摇头,铁甲上冰寒之息,让她本就孱弱的身体更是有些瑟瑟。

    她望着远处营帐中忽明忽暗的篝火,发颤的语气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你可曾回头看过,你这一路走来,都做了些什么!”

    穆煊夜环首四顾,倏得狷狂而笑,“夜琬,我做的一切可都在计划之中,就像你原本就期望的那样,现在,一切的梦想都在挨个的实现。”

    无论是身后的青域诸国,还是眼前的这座古老城池,包括眼前的素衣女子,很快就会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也正是她的倔强和自负才让他站在这里,让他能够目空一切,拥有藐视天下的力量与威严,而此刻在这里能有她在身侧,就像是万世祝福与祈祷的寰宇中心。

    穆煊夜默游离的目光最终重新落定在眼前的素衣女子的身上,突然上前将她还有些瑟瑟发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似是带着狂傲不羁的的霸道,“恩泽西土,带去我们的教化,难道你觉得我做错了?”

    苏夜琬娇躯的挣扎,惹得步摇凤首处的簪珠猛然晃动,带起一串刺耳杂乱的铃声。

    男子话语中不知悔改的固执,让苏夜琬抵在男子冰冷胸甲上拼命挣扎的手瞬间僵硬,“我没有看到你带来哪怕一丝的慈悲和救赎。”

    穆煊夜被步摇声惹得一阵心烦意乱,便是一把夺下那支本就是自己赠与她的步摇,或是用力过猛,让苏夜琬本是盘绕的发线也松散开来,青丝如瀑,凄美异常。

    “对不起,夜琬,我……”穆煊夜握着那支冰冷步摇,突然有了一丝彷惑,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一直是你的东西。”

    苏夜琬那一双温腻的清眸正是颇为震恐地盯着眼前这个瞬间变得无比陌生的男子,似是发狠地咬着牙,颤抖着对他吼道,“你除了杀戮什么都能带来,煊夜,你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是魔鬼!”

    感受到了怀中人儿因气愤恐惧而不断颤抖的身体,穆煊夜讷讷地松开了手,表情开始变得阴晴不定,拳头不断握紧,又松开,目光似怒似悲,难以捉摸。

    突然,他吐出一口浊气,似狡狼般邪魅地勾起嘴角,有似是无奈地决然笑道,“对不起,夜琬,你的魔鬼现在已是再难收手,太晚了,不可能了。”

    苏夜琬此刻已是彻底绝望,灵魂也似抽空一般变得空荡荡的,是啊,她早该断了这痴心妄想,眼前的金冠男子早已经不是以前的穆煊夜了……

    她语气虽缓,但却字字铿锵,“那么,魔鬼大人,我明天也会用我的生命和整个黎琅城来陪你疯狂。”

    “苏夜琬!你疯了吗!你本就不属于这里!守城哪轮得到你来!”听的此话,穆煊夜自以为无比坚硬内心终于是趋于崩溃,如同失魂落魄般紧紧地搂住了苏夜琬,似是要把她揉碎进自己的身体中。

    他绝不会让她再跑了!绝对!

    “作为郑齐王的元嫡,这难道不是我应尽的职责么。”苏夜琬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穆煊夜,披头散发,踉跄着倒退,“他和你完全不同,他是一代明君。”

    听得此话,穆煊夜似惊似怒,张嘴噎舌,半晌竟是未出一言,也是怔怔地退了两步,似是不敢相信,“你这是气我吧,苏夜琬!你是说你要嫁……”

    苏夜琬看到男子这般难看,顿时冷笑了一声,声音因颤抖而显得极度悲怆,“不是要,是已经!你我现在……早已是生死之敌!或许我今天本不该来见你,一切都只是我把你想的太过美好了。”

    披肩的杂乱青丝更是让苏夜琬平添了一分别样的魅惑。

    “可是你终究还是来了。”一阵夜风刮过,穆煊夜也是清醒了许多,一挥衣袍,裹住苏夜琬的孱弱娇躯,语气温婉。

    “你大可试试,难道现在的你还有什么畏惧的东西吗?”苏夜琬抬眼盯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刚毅脸庞,似是讥讽,“你何曾有想过其实曾经的你和他一样,只是现在,你离我太过遥远了。”

    穆煊夜听到这刻意加重的前半句话,不由地怒火中烧,竟拿他和这小小的黎琅城主相比么!

    他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已被自己的衣袍所裹住的女子,“好,既然如此,明天我会让你亲眼看着,这小小的黎琅,还有你一直追随的什么所谓的信仰,在我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那便是了吧。”苏夜琬黯然。

    穆煊夜暗暗攥紧了拳头中的步摇,渐渐冷静了下来,现在的确不该留下她,这个倔的发狠的女人,如果不将她的信仰和骄傲彻底地全部粉碎,她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明天,你终究还是赢不了。”苏夜琬在离开之前,再次断然拒绝了穆煊夜递给她的衣袍。

    “赢不了么。”穆煊夜望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喃喃,眼神闪过的一抹狠厉极度自负,“但他太弱了。曾经的我也是。”

    说完,他便是转头眺向东方极星,他突然想到了那个早被自己押入死牢,正等候发落的死谏大臣顾语君,有些无奈的地低声着,这时候真希望有你在,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一个人在原地踌躇了良久,似是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穆煊夜抬手便唤来了三名一直隐匿在暗影中的黑衣。

    大手一挥,甩出了手中几乎攥得发烫的步摇,然后冷冽地望向远处重燃灯火的黎琅古城,缓缓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黑衣人即刻会意,受命而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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