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汤,应该是香的。它诱孟浪睡醒了。
蜜水正一勺一勺地帮他喂进嘴里。
“你他妈终于醒了。”狼三扶孟浪起来,又把他推倒。“我说你玩儿命呢有你这样的吗你瞅瞅,脸上血色都没了。”
“没迟到吧”孟浪起身,“光想着画画了,吃饭睡觉全都忘了。”
“真有你的。”狼三吩咐蜜水拿毛巾,“已经送过去了,最后一天,有可能你的作品是最后一幅。”
“来,擦擦脑袋。”蜜水拧一把湿毛巾。
“怎么样你觉得有戏么”孟浪问狼三,“当时脑子里就剩下一片田野,其它的什么都没了。”
“不错,不错。跟你一比,我都快成垃圾了。”狼三笑笑,“你所理解的活着也许才是真正的活着。”
“不。”孟浪说,“活着包括很多种。看过余华的小说么他所认为的活着是自欺欺人知足常乐型的。而我不是,我觉得活着可以是枯枝败叶般的。它是另一种满足,一种现实生活和自私**相平衡的满足。它们相互补充,又相互抑制。人在逆境中才能奋进,这好像是那天你说的。所以我认为生活必须有挫折,否则不完整。”
“说你自己”蜜水泡了泡毛巾,重又帮他搭在脑门儿上。
“我只是一个典型。或者我只是一个model,”
“这两天你好好休息一下。”狼三说,“多出去晒晒太阳。让蜜水陪你。到处遛遛,散散心。”
“你养我”孟浪开玩笑说。
“你别忘了,这次艺术展的奖金是20万美金。等你获了奖记得好好请我一顿就行了。”
“要是不能获奖呢”
“那就算是我请你的。我总还不至于穷得没饭给你吃吧。”
“这样吧。”孟浪打量一下狼三和蜜水,“如果我真的万一一万一不小心获奖了,我就拿钱帮你们把婚事给办了。怎么样”
“免了。”狼三乐了,“有了钱,你先整容。整完之后如果还有富裕,那再说我们结婚的问题。我们不着急,是不是蜜水”狼三看看蜜水。
“谁说不急了”蜜水嘴唇一舔,翻了狼三一眼。
“你说我们把婚事定在你再拆纱布那天好不好”狼三问道。
“我说了算么”孟浪给他一拳,“这还没获奖呢,你小子大白天做梦呢”
“我觉得不错。”蜜水倒是挺乐意,“多有纪念意义,省得孟浪以后忘了自己是哪天好起来的。”
“干吗”孟浪翻身下床,“难不成每年的纪念日还要我送礼物”
“不送我饶不了你。”狼三把剩下的半碗姜汤帮孟浪端过来,“赶紧喝吧,一会儿都凉了。
独腿老人。
手扶铁铲,提着水桶,渐走渐远。
他在妻子的搀扶下回眸一望。刚刚栽下的拐杖已经生出嫩嫩的绿芽儿。
拐杖根部的水洼清澈。老人眼中的光芒更加清澈。
他的笑容包含了那么多的满足……满足可以是嫩芽儿,也可以是去年那朵开到现在,虽然枯败,但依然挂在枝头,随风摇摆的惨淡色的花朵……
这就是孟浪画的《活着》。那朵溅落的花儿是陈妙珊留下来的血迹。
蜜水问孟浪想去哪里。他自然不能告诉她自从毁容之后他很少上街了现在哪里都想去。
“就随便走走吧。”孟浪说,“尽管街上的阳光火热,但我还是时常感觉寒冷。”
“刚出以外的时候你怕过吗”蜜水问孟浪。
“曾经想过要害怕,不过真要害怕的时候却又怕不起来了。”孟浪如实告诉她,“我不知这算坚强还是铁石心肠,自从车祸之后,我就已经慢慢地脱离这个人群了。有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并不是为了逃避,真的,我觉得置身世界之外,仿佛身体才是安全的,也只有那样,仿佛心灵才是清醒的。”
“你受过非人待遇”蜜水笑问。
“那倒不是。”孟浪笑答,“这又不是纳粹集中营。”
“其实你教会我很多。”蜜水踢开身前的石子儿,“尤其是在湖州的那间书吧。你的话很睿智,而且你的幽默总能入木三分。”
“可我再也幽默不起来了。”孟浪说,“有时候说笑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你懂么其实笑并非美德。平静才是。”
“哎,你看那个女孩儿,穿得多暴露。”蜜水指给孟浪看,“北京真是一个五花八门各种花样层出不穷的城市,就连这儿的人也都那么可爱,你看,胸罩穿在外面,还有,那条裙子多短啊。”蜜水看着黑色宝马旁边的那个女孩儿,目不转睛。
“我过去跟她说两句话。”孟浪说,“我认识她,不过她肯定认不出我来了。”孟浪没告诉蜜水,其实她是叶娆儿。
“你们真的认识”孟浪没理会蜜水的疑问,他径直走过去。
“真巧啊,你是叶娆儿”
“你是”叶娆儿果真认不出孟浪来。当然,这并非她的错。
“听声音听不出来么”孟浪说,“我,孟浪。”
“啊。你怎么弄成这样啦”叶娆儿刹那之间张大了嘴巴,惊恐的表情浮于言表。
“车祸。”
“妈呀,怎么会烧成这样”她退后一步,**贴在了车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孟浪问,“车子是谁的”
“我……”叶娆儿愣了一下,但旋即又平静下来。“我。我在等人,他很快就来,买东西去了。”叶娆儿颌首示意。旁边是一间超市。
“你姐姐没死。”看她有些慌乱,孟浪说,“她回湖州,找过我。”
“谁”就在这时,一个50多岁的老头走过来,“朋友”老头问叶娆儿。
“不是。”叶娆儿答,她避开看孟浪的眼睛,脸上装得一丝表情都没有,“臭要饭的,为了求我施舍,竟然说我姐姐没死。”叶娆儿转身上车。
“给你。”老头掏出一张10元钞票扔出车窗。扬长而去。上车之后,自始至终,叶娆儿没有回头看孟浪一眼。
“真的认识啊”看孟浪僵在原地,蜜水上来问他。
“你也看见了。”孟浪无奈地耸耸肩,“她说我是臭要饭的。奶奶个球的,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算了。”蜜水安慰孟浪。
“去他妈的。**。”地上的空易拉罐被他一脚踢飞,撞到旁边墙上,咕噜咕噜滚了两下,停住了,“什么玩意儿!操,为了一辆宝马竟然傍上个老头,妈了个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连续两个多星期,蜜水每天都会陪孟浪上街遛一圈。
这是一种陌生的久违的感觉,孟浪想,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地都将会离去,只有这条街是属于他的,它是不会因情绪而动的,它不会,它会在风雨不经的多事之年,一直陪他到天荒地老。
“告诉你个好消息。”那天傍晚孟浪在路口处等蜜水去超市帮他买烟。“孟浪——”蜜水几乎是飞着过来的,“郎坤发来短信,你看你快看。”蜜水兴奋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红扑扑的。
“YEAH!”孟浪仍然无法形容当时看完短信时的冲动心情,“老子终于站起来了他咬紧牙关,死死攥紧拳头,曲起在胸前晃了晃。“哈哈,老子也有今天,哈哈……老子站起来了!老子终于站起来了……”
“你刚才的样子好恐怖。”蜜水咬咬嘴唇,凑过来。
“别傻了。”孟浪帮她捋捋额前垂下来的头发。
“早知道你行的。”蜜水仰头傻傻地摸摸他的脸,开心地笑了。
狼三帮孟浪买了新衣服,新的帽子和口罩。
离开那天,工作室的所有同仁都到了。他们挤在送行处,拼命地冲孟浪挥手。孟浪也挥了挥,但旋即又停下。他快步折回去。
“这些东西帮我扔掉。”孟浪摘下帽子和口罩,“狼三你帮我扔掉,咱们以后再也不用了。”狼三心领神会,笑着接过去。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了很多。因为这是一趟光荣和梦想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