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孟浪在梅家做的事是,告诉美月明天他的父母会亲自来接梅家全家到孟家做客,实质上是民俗中的“会亲家”。他还在梅家吃晚饭,以示自己已不是外人。临出梅家时,他叮嘱梅春儿当心身体,有空带她到医院看一看。美月从背后推了梅春儿一把,示意送送他。
一个是铁,一个是磁场,身不由己的那一个只有无奈随着吸力动作。
她终于彻底地意识到:从那一夜起,自己十二分的不是对手,他所有的计划都是缜密的,无懈可击的,有出人意料的,有看似漫不经心的,有寻常的,有不凡的。自己非但不是对手,还得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服从他是先前自己错了,不从则是前后都错了,总之,是没有全对的时候。本是一番尽心尽力的作为,不仅无人喝彩,所有的舆论都还得倒向他。
那个人临上车时,还关心地说:“这一段日子辛苦你了,要好好将养将养。”
她冲口而出:“你简直就不是人,是个魔鬼!”
他反而一笑:“恨我了这是好现象,比没有感觉要进步很多。”
仍旧盼他车一开就撞死!
梅春儿不想立刻回家,那一定是少不了的一番关切盘问,在学院住宅区踱来踱去。大门口的小卖店外挤满了人,热热闹闹的,那是在投注电脑福利彩票的,她走了过去。一个人说:“也不费几个钱,一个月我只买两注,中则中,不中也无多大损失。普兰店有个人中了头奖五百万,说是做梦梦到的号码;我们同事还有个中五十万的,买了一套房子。这两人可是说发就发了!”
钱!又是钱!竞有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钱!
梅春儿立刻从兜里掏出仅有的十元钱,胡乱地选号码,买了五注。如大部分买彩票的人一样,还没开奖,就计划着万一中了头奖如何分配资金。
先给孟浪十五万,还上本钱和送上高利息。
然而,他会接受吗那钱对于他是九牛一毛的事,更何况,醉翁之意本不在此!
长叹一声!
当一套锃明瓦亮的法国银质酒具摆在美月面前时,美月表现给孟氏夫妇的表情是热情的,那种热情当然了,被她控制在对二位的造访表示感谢方面,她在心里核计的却是这套餐具的价值,凭在外贸工作二十年的经验,她大约地算出它的价值在一万元以上,这是梅家这么多年来承受别人礼物价值最高的一次,就是当年的军官父亲也没有给美月这么重的财物。在美月看来,钱还是次要的,做人的好感觉就这么有了!她找到自信了!
梅春儿昨天回到家中,对谁都不理,进门就躺在床上,全家人没有一个敢问她怎么和孟浪处上的,生怕触到了她的痛处,破坏情绪。美月和书文商量明天给孟家带点什么礼物合适,天晚了,不能出去现买,家中也没有现成的,美月决定明天给孟家外孙子一千元钱。乃至美月看到了酒具,她在临出门时悄悄地又揣上一千元,还觉得不太合适,可这已经是家中一个月的收入了,她心一硬,出了房门。
孟浪的“林肯”车里坐着梅春儿和梅雨辰,孟氏夫妇坐的是一辆桑塔纳,由家中司机许叔开,一路上,叶琳不住嘴地说:“我大侄儿心疼我,特意给我们老两口买的车,说是到哪儿方便,还请了许叔当司机。他老伴,也就是许婶,帮我做家务,这两口子为人厚道,没儿没女的,在我家干了七年,和我们住在一起,就像是一家人。我家的楼不太大,我女婿今年刚到德国留学,他们孩子太小,才八个月,没办法,我只得把女儿孟澜接回家,孟浪和她换了住处,是女婿医院给新买的房子,在桃花源小区,一百多平米,跃层,小了点儿。我侄儿说了,等结婚时,先在那住,过个一年两年的,再盖个大的别墅,我们全家人都住在一起。人老了,怕孤单,没事呀,你们老两口就常过来玩,咱们正好凑上一桌麻将!哈哈……”
说者无意,听者心里却又是滋味,又不是滋味。美月在为女儿感到庆幸的同时,意识到了两家的不平等,但,很快,她就把不是滋味变得有了滋味:不管你家多有钱,那都是孟浪的,我的女儿将是孟浪太太,到那一天时,你我将各自拥有一半这种自豪!
心理平衡了。
站在孟家白色的别墅前,美月眯着眼看,又是一座白色的小洋楼!然而,它可比父亲的要现代豪华得多:从举架上看,不像是二层楼,倒像是三层楼,房顶绛色的瓦在阳光下晶晶闪亮,四个角还垂下铃铛似的东西;楼前足有一百多平米的草坪上种上两棵苹果树,树上结了青色的果实,靠近门处种着一排清一色的郁金香。
再看等在门前的两个可人儿,一个是孟飞,一个是抱着孩子的孟澜,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言谈上观察,孟家的男孩都像父亲,深沉而不迂讷,女孩像母亲,开朗健谈。及至进了客厅,美月竭力克制着吃惊的神态,所有的家具都是仿清红木雕花的,白色的长沙发是意大利的,一尘不染,如果不是家中有保姆,怎么会擦得这么干净如从未有人坐过一样。墙上挂着大幅全家福的油画,精密度和照片不差分毫,色彩却比照片要柔和,透着十足的贵族气。
美月更欣赏的是孟家对细节的精致,如所有的凉拖鞋都是人工刺绣的,让人不忍穿踏,再如所有的水杯,都是式样简单无色的,却透出品味。
美月心里长叹一声:按说梅家也算是小康之家,却和孟家有着天壤之别!
最不动声色最没有感觉的恰恰是戏里的主角梅春儿!既不惊,也不喜,一派所有的一切都与己无关的表情。孟澜以为她有些局促,硬把大哥挤跑,换了个位置,挨着梅春儿坐,拉过梅春儿细长微凉的手说:“我大哥在家常说起你,我还以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哪!今天看来果然不假,美如天仙都不能说明你有多漂亮。我家可就我没见过你!还有我儿子天天!哈哈!我和爱人都是学医的,和我妈我爸在一个医院,他在口腔科,我在妇产科,你是学中文的吧我本想学文科,可是我妈不让,怕没有人继承她的衣钵。哥,你别这么看着我,许妈,帮我抱天天,我要带春儿到我的房间里说会儿悄悄话。”话音刚落,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拉上梅春儿就走!
余下的人为了拉近感情,张罗打麻将,孟家二老对梅家二老,其余的小辈观阵支招,叶琳和美月近乎得时不时地为出了臭牌而大笑着互拍一下肩膀。
梅春儿一走进房门,这原本是孟浪的房间,她第一眼就看见窗外银沙滩上那个自己命名的“断肠崖”,为了不让孟澜感觉到自己表情上的变化,她背对窗户坐了下来。
孟浪送梅家人回家,落座之后,道:“伯父,你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你是铁定了的副院长,可能宣布就在这两天吧。梅春儿也没几天就要毕业了,她同意到我的公司里做,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么大的事运作起来梅家人竞一点口风都不知道!足见孟浪为人的稳重和对梅家的诚意!梅家二老心中暗叹。
美月何等的世故,她立即反应过来:“孟浪,别瞒我,花了多少钱我得给你。让你操心费力的,哪里还能让你掏钱”
孟浪头一次在梅家人面前爽朗地大笑:“伯母,要说这话你可就见外了。我和梅春儿已经商量好了,准备‘十一’结婚。到时我也是梅家的一份子,我是男人嘛,跑跑外交是应该的。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凡是我能办到的一定不遗余力。”
这话说的最对美月的心思,多少年来,她多么盼望家中能有个男人处理大事呀!她一个女人多大的事都得拍板定夺,对了也没有人说个“谢”字,错了所有的责任都由她一人承担。在这个替她承担重任的人面前,她头一次撕掉了面具,露出了性格中软弱的一面,使得她有了恭敬甚至卑微的神态,很女人的。
梅春儿敏感地察觉到伯母的变化,很不受用!
习惯接受钢铁的坚硬,便不能容忍那上面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因为本不是这样的,一旦成了这个样子,那就得叫作“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