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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自从杨风风给他当女人的几年后,朱自强又接连失去了她和老爹,自己又独身一人过起了又当爹,又当娘的日子。白天她带着闺女,抱着儿子来到牛棚里,把儿子放在炕上,让闺女在一旁看着,他一点也不耽误干活,下晚把闺女和儿子带回来,再给他们做饭,洗衣服。

    村生产队长李大全和朱自强有一面之交,而且很深,让李大全一辈子都不能忘。李大全看到朱自强一个人日子过的苦,又想起了多年前的交往让他躲过一死,始终没能报答朱自强。于是,便暗地里想给朱自强再找一个女人,他思来想去,把目光集中在了王寡妇身上。论年龄,王寡妇仅比朱自强大两三岁,守寡也多年了,再加上他曾隐隐约约地听说过,王寡妇和朱自强还有点染,还听说让老蓑衣给骂过一回,他觉得倒挺合适的。这一天,他想蹬王寡妇家的门,保一次大媒来一次报恩。

    “哎,俺说,琴她娘,俺跟你说件事儿,成吗”

    “瞧,你是村队长,你说什么俺都成。”王寡妇说。

    “你也看到了,这朱自强日子过得也挺苦,一个大男人拉扯着两个孩子也不是男人干的事,是不俗话说得好,有女人的家是个家,没女人的家不是个家。”

    “队长,你”

    “俺呀,想让你嫁给他。”李大全还没等王寡妇把话说完,便把实情全盘托了出来。

    “哎哟,队长,你瞧他那模样,成天价脏儿八兮的,走路也不稳当,家里穷得有什么呀,只有铜洗脸盆子敲出响来。”

    “俺说你这个人说话就不对了,日子穷点有什么,咱们村不都这样吗,慢慢过呗,你有宅子,他也有宅子,他身边有孩子,你身边没孩子,再说了,你身边也得有个男人呀,将来老了,谁给你端茶倒水的,是吧”

    “你得容俺好好地想想,这可是一件子大事。”

    “想什么,就这么定了。俺这就跟自强说一声,给你俩定个日子,村队里给你们操办,俺有杀猪匠,给你们杀上头猪。”

    “哎呀,队长,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啊。”

    “俺就是要破这个天荒,俺一生都欠朱自强的,他有难处,俺一定要帮他。”

    “那你村队长都这么说了,俺还有什么可说的,都这么一把年纪了。”

    “这就对了,俺这就找自强去。”

    李大全像分配村民干活一样,把王寡妇分配给了朱自强,李大全走后,王寡妇核计了起来,村队长亲自作媒,这点面得给啊,李大全一跺脚,全村都晃荡,再说了,自己和朱自强也有好几腿了,论体格子,壮得像头牛,干家里外头的活,肯定没说的。除了其貌不扬和家里穷外,其它的也凑合了。

    村队长李大全的搓合,就像一道命令,朱自强和王寡妇就大婚了。这一天,村里专门为他们俩杀了一头猪,李大全亲自为他们主婚,全村老少都像过大年一样,女人们拿着毛二八角钱份子,带着好几个孩子来美餐一顿。酒席上,队长李大全特别高兴,举着酒盅红扑扑的脸,说:“你们俩将来错不了,自强能干吃苦,琴他娘呢心灵手巧,会过日子,俺敬你们俩了。”

    “谢队长了,还为俺专门杀了一头猪。”朱自强和王寡妇几乎同时说。

    几桌子酒席被来参加的大人孩子们一扫而光,就碗里剩下的一点菜汤都让女人们用馍馍蘸着,擦着吃的溜干净。

    下晚了,朱自强和王寡妇算是入了洞房,但并不稀奇,也不陌生。当然朱自强把该办的事也都首先办喽。

    王寡妇平静下来后对朱自强说:“你说,俺做梦也没想到嫁给你这个熊样的。”

    朱自强嘿嘿一笑:“命呗。”

    “要不是李村队长像分配活一样的分配俺嫁给你,俺才不呢。你说,你有点长相也成,称点什么也中两样子你一头也不占哪,连走路都里了歪斜的。”

    “俺对村队长有恩,他这是报答俺。”

    “他报答你,怎么不把他的闺女许配给你”

    “净扯,人家闺女有家有业的。”

    “算了,反正俺是嫁给你了,这往后啊你什么事儿都得听俺的就是了。”

    “成,只要你指东,俺不上西,你叫俺打狗,俺不骂鸡。”

    王寡妇又问起了旁的事,说:“你说你对李大全有恩,能不能和俺说一下俺怎么不知道呢”

    王寡妇的一句话,倒让朱自强一下子就回到了几年前的夜里

    那是在土改之后不久的日子里,在场院里一间破屋子里,一张长长的条桌和几个破凳子,在屋里无序地摆放着,一盏煤油马灯亮着,挂在梁上一个绳钩上,屋子里挤满了人,除了烟雾在满屋里串通外,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都似乎屏住呼吸在聆听着身穿白褂,留着大背头,打着手势的人在讲课。

    他是县委派来的副书记叫刘百善,负责朱村及周边村的土改工作。刘百善看着满屋子的人,说:“我们鲁西南已经解放,国民党部队已经被我们人民解放军打到了长江以南,但是,目前在其它地区还有一些国民党残余的小股部队和民团组织,他们对失败并不甘心,总是候机等候国民党反动派再打回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受县委组织委托宣布,我们朱家村要马上成立农会,把解放后的一些政权都交给农会,除此之外,农会的职权还要组织村民打倒土豪劣绅,分田分地,也就是说,要把我们朱家村朱保三家的土地,全部分给咱们穷人。”

    刘百善的一席话,赢来了一阵掌声。

    刘百善接着说:“我们朱家村农会将尽快成立,为了尽快开展工作,县委还组织了地方部队参加保驾护航,根据县委的决定,由我临时任朱家村农会会长,李大全,王斌义任副会长,刘中山,朱文章、王占亭任农会委员,在场的都是咱们村的农会会员。”

    刘百善宣布完后,整个屋里静悄悄的。

    “你说一下吧。”刘百善对李大全说。

    李大全吸口烟,把烟袋挽巴挽吧插进腰间,说:“乡亲们,刘会长说了,全国解放了,各地到处都在打倒地主劣绅,分田地,离俺们村不远的毛家茬子村已经分完了地主的地,全村上下都高兴的放炮仗,咱们村朱保三有土地四百六十亩,全村按人头平分,每人能分四亩地。这两天,咱们几个坐下来很好地核计盘算一下,怎么个分法,家北的地分给谁,家南的分给谁,家东的分给谁,家西的分给谁。”

    “还有,我们首先把朱保三的所有家人管制起来,不让他们乱说、乱动。”刘自善补充了一句。

    “好吧,咱们就连夜分吧,凡是分到地的就在这纸上画押。”朱大全说。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第二天一大早,锣鼓喧天,全村开始沸腾起来,在开会的这间屋子正门口上,挂上了朱家村农会的牌子,自发组织的年轻人把朱保三、朱大壮、朱二壮、朱三壮几个人圈进了一间屋子里看管了起来,由刘百善和李大全、王斌义等农会成员带领下,开始了分朱家的地,他们拉着绳尺,扛着大锤和大木橛子,挨户分着田地。

    不长时间朱家的地给分得一干二净,把村北最不好的地按人份留给了朱家,随之后全村开始了批斗朱保三、朱大壮、朱二壮和朱三壮,在村里的大空场上,他们个个戴着高帽子,被拽着朝后的胳膊掐着脖子哈着腰,人们把愤恨和对新生活的未来,化成了振臂高呼打倒朱保三,打倒朱大壮,打倒土豪劣绅

    村民们一夜之间有了自己的地个个喜上眉梢,伴随着形势的发展,农会又将朱家几辈人居住的房产收了回来,变成了村农会所。粮食充了公也分给了村民们,就是在这段日子里,百岁以上的朱保三给活活地气死,随之后老伴也就此拉倒。无奈的朱大壮哥仨只好在老林里早已修好的空坟里葬下的朱保三和后老伴。

    朱大壮、朱二壮、朱三壮被撵出四合院后,分别带着老婆孩子们在村的周边圈起了院落,盖起了土墙土屋安顿下来。从此后,哥仨和朱自强是见人先低头,首先是蚊声蚊气地问上一句平常的礼节话儿,不见得有人都回答他们的问话。

    过了一段日子后,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朱家村很平静,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其它村的狗叫声传来,朱大壮家的屋里煤油灯还亮着,屋里不少人,院里也有不少人,个个腰里还别着家伙。

    屋里边,朱大壮、朱二壮、朱三壮还有朱自强都在屋里,一个领头的人说:“你们家人都到齐啦”

    朱大壮说:“都到齐了。”

    “我给你封信,你看看。”来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朱大壮,朱大壮看了一下信封,明显的眼神发花,便交给了朱三壮。

    “三壮,你念下,俺眼神不中用。”

    朱三壮接过朱大壮手里的信,借着灰暗的灯光,轻轻地念了起来: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安好,我是苗壮,我自从咱们家回来后一切都好,这边蒋委员长正在积极地备战,以防共军打过长江来,根据目前的形势,国军制定了在共军所谓的解放区开展斗争策略,那就是发动和国军有关系的当地组织,与共军赤色分子和农会成员开展斗争,保护富有财产和土地人家的利益,配合国军在后方打击共军力量。

    今儿个,我听说我们家的土地已经被农会分得一干二净, 十分地难受,这些土地是我们家祖上几代人传下来的家产,为什么就一宿之间分给了穷棒子们,这不符合国军的攘内利益,所以,我今天派我的好朋友们,潜伏留下的反共队长姚三里,带领弟兄们夺回咱们的土地,希望三个哥哥全力支持,积极地提供情报,对那些抛头露面的积极主张分我们家田地的人,一律枪杀,决不手软。

    灯光在一闪一闪地跳动,朱大壮听着信在十分满意地一下一下地点头,心里充满的仇恨挂在脸上,他仰望一下房顶,很激动地说:“爹啊,娘啊你听到了吗,四弟派人回来报仇来了,咱们朱家还会有出头的日子。”

    姚三里说:“我们今天来了一百个弟兄,除了在这儿的十几个外,剩下的全都在村外芦苇塘里猫着,为了不走漏风声,咱们今夜就行动。首先把农会的成员全部悄悄地干掉,然后在村里贴上告示,凡是分我们田地的一律交回来,否则,被我们处决的农会的人就是他们的下场。”

    “俺看成。”朱大壮说:“只有这样,才能解俺的心恨,才能让俺爹娘和祖上九泉之下瞑目。”

    “他们农会一共有几人”

    “六人。”朱三壮说:“其中会长是县上派来的叫刘百善。”

    “他在这村里住吗”

    “不在。”

    “那就好,他不在就先干掉其他农会的人。”

    “怎么个干法”朱二壮问。

    “咱们手里虽然有家伙也不能开枪,周边还有共军的地方部队,以免惹来麻烦。这样,我们先歇一会儿,派人到村里转转,看看有没有其它情况。”

    朱大壮听后,说:“自强,你们去,好好看看,有什么动静。”

    朱自强听到吩咐后走了出去,朱大壮又对朱三壮说:“你和自强一块儿去,一个去村去头,一个去村西头。”

    朱三壮听了朱大壮的话追上了已经出了院的朱自强:“自强,你爹说叫咱们一块儿去,你去村东头,俺去村西头。”

    朱自强走了一会儿停了下来:“三叔,你说一夜间就把李大全他们全杀了,这”

    “不是为咱们家报仇吗”

    “李大全可是和俺一块光着腚长大的,一块摸过鱼,一块儿偷过香瓜的。”

    “行了,别怜悯他们了,他们分咱家的地怎么不手下留情呢,他们批斗你爹和你几个叔叔怎么不手下留情呢。去吧,别多想了,再说了,这事是你四叔派人去干,又不是咱们干的。”

    说话间朱三壮和朱自强分道扬镳,朱自强逛荡到李大全门口的时候,恰好他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把朱自强吓了一大跳,李大全也看见了朱自强也挺奇怪,急忙问:“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朱自强有点无言以对地:“没什么,我我是你这是”

    “俺孩子有点肚子疼,俺去给他买点药去。”

    “大全哥。”

    “干什么”

    “你今晚别在家住了。”

    “怎么着了”

    “哎呀,俺告诉你得了,你就听俺的就是了,不会有亏吃的,真的,俺这是为了你才告诉你的呀。”

    “到底怎么了” 一头雾水的李大全,被深更半夜的朱自强糊儿八涂不着边的话说蒙了。

    “大全哥。”朱自强贴着李大全的耳朵跟子:“今天晚上有人要杀农会的人,你赶快躲一躲吧,千万别和他们说,听见没有。俺是看着你和俺从小长大的份上才告诉你的。还有,你赶快让你家大小子去县里,找刘百善派部队来把他们打走,晚了,就来不了了。”

    “自强,大哥谢谢你啦,俺这就去找俺家大小子去找刘书记去。”

    “唉,这么定了,俺再去告诉王斌义去,他也是个好人。”

    王斌义正在睡觉,朱自强敲门来到了他家,门敲响了,并声声喊着斌义哥,王斌义听出了是朱自强的声音,十分不满,亮着嗓门子:“朱自强,你半夜三更敲俺家的门干什么要来报仇呀,俺告诉你,从现在起是共产党天下了,你们地主老财扬巴的日子过去了。”

    朱自强还没等王斌义说完,便直截了当地说:“不是那档子事,斌义大哥,今晚上要出事,你赶紧躲一躲。”

    “放屁,有什么事,是不是你半夜三更弄的事”

    “你在家里危险。”

    “俺在哪里危险在哪里不危险你甭吓唬俺,俺王斌义不是被吓唬大的。”

    “你不听俺的,这么,斌义嫂子你可听好喽,要是斌义大哥出什么事,你可别怨俺不告诉你。”

    过了一大阵子,朱自强和朱大壮都回了,姚里三问道:“怎么样”

    “没有事,俺只知道,李大全和姓刘的上县里去了。”

    “那也照常下手,有几个杀几个。”

    王斌义压根不听朱自强的话,骂骂咧咧地又睡下了,而李大全的确是多了几分心眼,打发儿子去了县城之后,自己又悄悄躲藏在了自己家院里的柴禾垛里静静地听着,看着外边的动静。这个时候村里的鸡叫了,狗也叫了,他听到外边有许多人的走动声,还马车的轱辘声,从他家门走过,他还听到了朱自强故意提高嗓门的说话声:“李大全上县里去了,没在家里。”果真像是有人听了朱自强的话后,车轱辘和马蹄声走远了,李大全悄悄地爬了出来,打开了大门,他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伙人的后面,只见那伙人直奔王斌义家而去,翻过墙头,直扑王斌义屋门口敲起了门。

    王斌义再次被惊醒,大骂着下了地:“朱自强,日你娘的,你安的什么心,一黑夜里来两趟,这还让俺睡觉不”

    王斌义刚一打开门,几个人把王斌义摁住,嘴里塞上毛巾,捆巴了起来,几个人抬着扔在了马车上,媳妇见状,连声尖叫,被一伙人也捆起来,绑在院里的树上,嘴里也塞上毛巾。

    李大全看到这一切,吓得心怦怦直跳,他悄悄地跟在后面,来到村北一块空地间,他在月光下看到,除了王斌义之外还有好几个人被五花大绑地从马车上撵下来,嘴里也被塞进了毛巾,一个一个地扔进了早已挖好的坑里。

    姚里三站在土坑前,说:“今天,让你们死个明白,我们是专门清除农会的,用你们共产党的话我们叫还乡团。你们不是要分田分地嘛,你们不是要革命嘛,那我们先革命了你们的命,给我埋喽。”音落,十几张铁铣不一会儿工夫把大坑埋的平平溜溜的了。

    李大全亲眼看着这眼前的一切吓傻了,他从内心感激朱自强救了他一命,望着儿子去找刘书记还没有动静,于是,他撒丫子从地里朝县里跑去,又找刘百善去了。

    刘百善接到李大全儿子的信儿后,马上组织地方部队开赴朱家村来,被姚里三的哨位发现,开起了火,一直打到天亮,姚里三寡不敌众,带上仅剩的几个人仓皇逃窜,刘百善带领人员把活埋的王斌义、刘中山、朱文章、王占亭的尸体挖了出来,然后到他各家看看,只见他们几个人的女人们都个个被绑在门框上,树杆上,和窗棂上,个个嘴里被塞着毛巾。

    王斌义的老婆见到朱自强后,扑通一下子就跪下来了,后悔万分地,带着悲痛地说:“他大爷啊,都怨俺家的不听你的话呀,才丢了性命。孩子的爹没了,往后日子俺没法子过了。”

    朱自强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毕竟和王斌义与李大全一样,一块儿长大,一块淘气,一块招人烦的事没少干。所以,千思万绪才事先告诉他和李大全躲一躲。人家李大全就听了自己的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王斌义就是不买自己的帐,还破口大骂才丢了性命。于是,朱自强对王斌义的老婆说:“他婶,不知道斌义为什么不听俺的话,反而还破口大骂俺”

    “他呀,是把你当成坏人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