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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朱燕堂服完刑回来了,他背着一个塞着铺盖的包袱,徒步走了六十多里路,满脸的灰尘暴土,好不容易赶了回来。两年多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可是他却觉得如同过了几十年一样,刚走出狱门,心想,要是像只鸟该多好,一下子就能飞回家,看到爹娘,看到姐姐,看到香香。一进家门,扔下挎在肩膀上的包袱搂着朱自强呜呜地哭了起来,朱自强眼泪也挂在他的肩上,王寡妇、燕英也在一旁抹着泪。

    朱自强拍打着燕堂的后肩:“回来就好了,别哭了,事都已经过去了,命里该着,是躲不过去的事。”

    王寡妇此时吩咐燕英:“给燕堂端罐子水来,洗洗脸,再找件子衣服来换换。”

    燕英按着王寡妇的吩咐,从院里把井沿上的罐子捧了过来:“燕堂你先洗把脸,俺再给你找件子衣服去。”

    燕堂见燕英端过来了一个没有铁系子的罐子,便问道:“这么大的罐子怎么洗呀,这罐子上的铁系子呢,咱的洗脸盆呢”

    “噢,拿去炼钢铁了,不光脸盆子,还有咱们家的大锅小锅,煎饼鏊子,门吊子,铁箅子,就连“克罗头”上的铁越子都撬去了。

    “那以后打水怎么办”

    “用绳子拴着呗。”

    燕英说:“我给你倒水,你手接着洗吧。洗完后,姐带你一块去吃大食堂去,好着呢,随便吃,只要不吃在肚皮外边就成。”

    燕英的一番话,让燕堂心里产生了一种意想不到的事情,才入狱二年多,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竟然是饭都不在家里做了,这事儿在监狱里就听说过了,外边已经是共产主义了,原来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一旁的王寡妇说话了:“燕堂呀,离吃饭的时候还有一阵子呢,你还是先到香香家去一趟吧。”

    “娘,俺都走了两年多了,人家还愿意吗”

    “愿意,愿意。不愿意的话,人家香香能和你姐一趟一趟地去探望你吗人家香香她娘还有她爹都说了,你什么回来,香香就等到什么时候。”

    燕堂听了王寡妇的话后,到屋里换上了燕英给他找出的衣服后,来到了张香香家。当燕堂踏入张苦瓜的屋门时,一家既惊讶又兴奋,含羞的张香香脸红得像个红柿子,低着头手捏着衣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腰板子看上去十分高兴的样子,关心地问这问那,一刻也不消停,燕堂呢是有问必答。躺在炕上的张苦干巴的像个烧鸡,看到燕堂也精神了许多,用沙哑的的嗓子不断地询问着。

    “你回来了”

    “嗯,俺回来了。”

    “回来就好了。”

    长了许多个头儿的燕堂显得更加高大魁梧了,让大腰板子看到后,心里的高兴劲都挂在了脸上:“燕堂啊,这回你回来就好啦,你和香香都老大不小了,明后天俺就去找你爹娘,定个好日子,就把亲事办了吧。你看看香香的爹模样,说不定哪一天,这口气倒腾不上来,就看不到你们俩这一天了。”

    张苦瓜耳不聋,眼不花,只是气力短,他听他大腰板子的话,仰一下常年卧炕不起捂得煞白的脸连连点头。

    “用不着明后天,你一会儿就去吧。”张苦瓜费尽八力地说。

    自从霞云掉进砖瓦窑里摔死后,尸体就被埋在了姜玉芹家的地头上,按照农村风俗的习惯,大闺女是外姓人家的人,是不能入自己家老林地的,所以,只好委屈地躺在自己常年干活的地头上了。转眼间二年多了,霞云坟头上早已长满了草棵,一年四季孤伶伶地守着宽阔的土地。但是,姜玉芹无时无刻地不在思念闺女,她后悔嫁到这个村里,失去了闺女,失去了男人。有时候,她在霞云坟前一站就是半天,低着个头,一句话也没从口中吐出来,全是用心在和霞云说话。她恨小八十家禽兽不如,又欣慰朱同泽把那个小八十的死爹给砍死,也得到了报应。如今,他的娘也死去一年多了,只剩下小八十一个人在监狱里边了,这个家因此算是家破人亡了,也得到报应了。

    今天,姜玉芹在家里干了一阵子活后,突然间想起了今天是霞云的生日,她又来到了霞云的坟前,照样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夕阳西照着她,风拽着她的衣襟和发帘,但拽不动她的身躯,拽不动她对闺女的思念。

    让她根本没想到是,突然间,有一个人在她一旁扑通跪了下来,连磕了两三个头,把她还吓了一大跳,她定神一看,不是旁人,正是蓬头垢面的小八十。

    姜玉芹先是一惊,急忙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是俺。”

    “你逃出来了”

    “不,俺是到期子,给放出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这儿,还没到家呢。”

    姜玉芹看着小八十身边还有一个包袱斜挂在肩上,还没来得及摘下来,一身的粗布衣裳上打着许多补丁,料定了小八十的话是真的。但是,她刚才虽然和小八十有几句简单的对话,并不等于她从心里就原谅了小八十。她一想到霞云当时疯疯癫癫的样子,再看到眼前躺了二年多的霞,气就灌满胸膛,瞬间拉着一张长长的脸,十分气愤地指着远处说:“你给俺走,走得远远的,俺不愿意再看到你,俺闺女更不愿意看到你。要不是你,俺的闺女能躺在这儿吗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在这儿装人了,你们一家禽兽不如,你也是禽兽不如。”姜玉芹边说着,边用脚踢哒着小八十,而小八十却一动不动,低着个头,任凭姜玉芹连踢带打。

    姜玉芹一看怎么也踢不走小八十,一股子心酸和难受袭来,一腚垂子坐在地上,双腿蹬哒着放声哭了起来:“我的天哪,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俺哪一辈子做了孽了,怎么落到了这么一个天地呀”姜玉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个不停,不断地举起双手拍打着自己的双膝盖腿一拍一拉,不停地反复着。

    小八十见状,转过了身子跪向了姜玉芹,一直等到姜玉芹停止了哭声,直到姜玉芹手捏着鼻子甩鼻涕时,他才低沉地说:“大姨,俺错了,都怨俺娘俺爹。如今,他们都没了,你就拿俺当儿子吧,俺伺候你一辈子,你看成不成”

    小八十的一席话,倒让姜玉芹心里得到了一点点安慰,她一咕碌爬起来,用手拍打拍打腚垂的后面的尘土,朝地下使劲地吐了一口吐沫:“呸”

    姜玉芹头也不回地还是气愤地疾步走了。小八十跪在那里,用心在说话:“霞云,俺回来了,那时候,俺对不起你,俺真的喜欢你,俺不该听俺娘的话那样对待你。害的俺也进去了,俺爹也没了,你也没了,俺只能相报的就是给你娘当个好儿子,顶替你伺候她一辈子了,你原谅俺吧。”

    小八十低着头。一直跪到了天黑后,小八十才摸着黑回到家里,整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推开堂屋门,在炕台上好不容易摸到一洋火盒里只剩下几根的洋火“嗤啦”一声划着,点着了许久都没用的灯,他一手端着灯,一只手当着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灯光看到,炕上除了几床破被之外,什么也没有。屋里瓮里一粒粮食也不见,他回到他住的屋里也是一样空空荡荡,灰尘在炕上厚厚的一层。他把自己带回来的铺盖在炕上铺巴一下,脱下衣服钻了进去。一的奔波和劳累,不一会儿他进入了梦香。当他一睁眼睛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他穿上衣服,走出院门,抬手想把大门门吊挂上,突然发现门了吊不见了,有明显的被人撬的痕迹。此时他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家里长时间没有住人,丢什么东西都不奇怪。但他万万不会想到,是大炼钢铁把他们家所有的铁家巴什洗劫一空。

    昨天下午,他的下跪和请求没能取得姜玉芹丝毫的原谅,他想一大早再去姜玉芹家门口跪上一段时间,一定要取得姜玉芹的原谅才行。这种忏悔的勇气是发自他内心的,他觉得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得起因为他家的过错而死去的霞云。于是,他来到姜玉芹大门口,门还是紧挺着,便在门槛前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