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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从这以后,风可以卷走残叶,已经卷不走杨风风对朱自强的一颗心,朱自强对她的呵护和疼爱,夜半三更地陪护,让她从内心深处感觉到,原来的老公公才是自己真正的男人,但她她知道,这都是家境的无奈和朱自强的本份老实能干,从而促使了不用费劲再迈第二家人门槛。她又想,自己和老公公比起来毕竟年轻了许多许多,而且是两代人的年龄差距。用村里人的话说,这真是一个便宜不出外,肥水没流外人田,自己的确让朱自强便宜了,便宜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糟头子,占有了自己年轻的儿媳妇。

    这也许是命运啊自己作为大闺女风风光光地进了朱家门,不到十年间里先后丧子又丧夫,从张口吃饭,举手穿衣,一下子到了现在贫穷潦倒,这不是命是什么杨风风低头想到这儿,心底也平衡了许多。

    杨风风今天穿了一件十分漂亮的棉袄,头扎一条方围巾,围巾角在后脑勺上摇摆着,她胳膊挎着一个印花粗布包袱,双手插在衣袖里,顺着村与村之间的小路朝娘家村里走去,她把自己和朱自强的事儿说一下,刚走出村口里把地,迎面碰见了村西南边住的老光棍子朱同泽,他见到嫩里嫩气的杨风风,笑眯眯地打招呼:“哟,小婶子,这是上哪儿去呀”

    “回俺娘家去。”

    朱同泽高高个儿,浮肿着一对金鱼泡眼,二颗金牙一笑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在全村数他最富,哥哥在离村二十多里外的协庄煤矿研究所工作,吃得国家粮还是干部,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据说每次回来都给他扔个百八十块的,他穿的一件半大皮夹克就是他哥给他的,还有他脚下穿的那双皮靴,也是他哥从矿上仓库里翻出来的日本大皮靴,都快二十年了,他年年冬天都不离脚。朱同泽光棍一条,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生来勤快干净,自己的院落从来是拾掇的干干净净,种的黄瓜、洋柿子天天赶集去卖,他还养了二头白山羊,一母一公,两只羊也孝顺他,一年一窝,别看是农村,家家户户埋里埋汰的,可在他的家里却不这样,他的屋里连根草棍都找不到,土炕上铺是雪白的炕单,一尘不染,小被落叠得整整齐齐,特别是到了春秋时节,中山服内的衬衣领子一圈雪白,瓦白的鞋边,小烟袋有扎巴长,就是这样一个条件优厚男人愣是打着光棍子。 他天天无所事事,成天价东游西逛,找老娘们打点野食,由于他有钱有也有园子,他还真勾搭了几个老娘们。听别人说,有个老娘们嫌他嘴里有味,于是他第二天跑到十几里外的县城,特意买了牙膏牙具,坚持天天刷牙,这在十里八铺的还是蝎子巴巴独一份。

    朱同泽对老娘们说话从来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掩饰,不管是大辈小辈还是平辈,只要对方一笑搭讪,他就直说:“婶子,嫂子,侄媳妇,让俺弄一会儿吧,俺不会白弄的,俺有钱。”

    即使这样,有的女人也不都买他的账。有一次,她遇见一个人家刚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就说和人家弄一回,结果人家小媳妇脸一拉,说:“不要脸,回去弄你娘去吧。”从此之后,朱同泽再也不敢和她搭话了。

    朱同泽听到杨风风说回娘家去,也是用同样的话:“小婶,小叔没了,多可惜,你看大侄子想和你弄一弄行吗”

    杨风风早已听说过他对女人都这么说话,也觉得不足为奇,说:“瞧你说的什么话,真难听死了。”

    “俺是担心你,别让哪个瞎猫虎眼的瞎运动给你弄了,他可是常说过他就喜欢儿媳妇,长得俊,能干孝顺。”

    朱同泽的一句话,倒把杨风风说了个满脸通红,红得像红柿子,毕竟朱同泽真的说着了,她已经叫朱自强弄了,只是谁也不知道罢了。

    “让开点,俺走了。”

    杨风风推开了朱同泽走了,朱同泽却冲着杨风风喊:“小婶子,真的,哪天晚上俺去你屋里,要不然你去俺家呗,俺给你买条好围巾。”

    杨风风没理朱同泽的茬,挎着包袱来到了娘家杨家楼的时候,西边的太阳只有一竿子高了,到家不长间,杨天地回来了,杨风风帮着娘杨氏早已把饭菜做好,于是杨天地洗把脸,坐了下来,端起了小酒盅“吱溜吱溜”地抿着,显得特别香。

    杨氏关心疼爱和同情闺女风儿,边吃饭边说:“风儿,娘没想到你的命这样苦,你说你嫁给朱家的时候,他们家多富啊,青堂瓦舍的,这可好,好日子没过几年,一下给撵了出来住进了茅草屋,这也倒行,富日子的时候就富过,穷日子的时候就穷过,可是谁想到,唉才一年的光景,这外孙子、女婿都撒了手,唉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哪”

    “这都是命运安排的。 ”杨天地放下酒盅。“风儿就没有享福的命,也许再嫁个男人能好一些。”

    “娘啊这些日子就在想,眼看着再有仨月,快到你男人离世一年了,女人失去了男人一年后可以嫁人了。这些日子,来给你提亲的还真有几份,条件都不错,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庄户人家,俺和你爹都挺满意的,就等着三个月后,你拿个主意选个人家,好嫁过去。你还年轻,俺和你爹还能抱上外孙子,外孙女的。”

    “娘,俺不想。”

    “俺知道,守寡的女人身边有孩子,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再嫁是顺理成章的事,孝道不能违,可是你没有孩子了,只有一个人,总不能一辈子缺儿少女的吧”

    “你娘说得是这个理儿,前几天你表姨来过,给你提一个,你娘对她说,等你回来后,再跟你说,人家还等信呢。”

    “娘,俺不想。”

    “不想不行,俺说了,你还年轻,总不能在朱家光伺候两个老头子吧,自己身边又没个人,那怎么能成,那不苦了你自己”

    “爹娘,反正俺不想离开朱家。”杨风风从爹和娘的口气中觉得不能把和朱自强的事和爹娘说,只是一个劲地说不字。她知道,今天要是把实底托出去,爹能打断她一条腿,爹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不成,你在朱家有后代,你想离开,俺和你爹也不能答应,可眼下你一个人,不想离开也不成。俺和你爹就你一个闺女,俺还想着抱外孙子哩。”

    杨氏的话,并没有让杨风风改变主意,她仍然坚持着:“俺既然嫁给了朱家,活着是朱家的人,死了是朱家的鬼,日子穷富俺都不在乎。”

    “你说的对,女人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可是你不同,你即没了鸡,也没了狗,你随谁”

    “娘,俺的事你甭管了,反正俺不同意离开朱家就是了。”

    “你不听爹的话也就算了,不管说什么,你在朱家没有什么名份啊,天天伺候老的,一辈子缺了小的。”

    “娘,爹俺这就回去了。”杨风风站起来说。

    “怎么着,这么晚了,不住一宿”

    “明早的饭俺还没给做出来,地里的庄稼也该收了。”

    “天都这么黑了。”

    “没什么,俺又不是头一次走黑路。”

    杨风风回朱村了,当娘的还给她带了不少东西,她走起路来都觉得沉甸甸的。但是,作为杨天地老俩口子做梦也不会想到,闺女竟然成了朱自强的女人。他们还是满心希望再给杨风风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只是时候还没到。

    朦胧的月光,伴依着凉爽的夜,满天的星星眨巴着眼睛,杨风风挎着包袱,急急忙忙地朝家里走着。今天爹和娘朝她问的事,她本想如实地告诉爹娘,可后来一想,不中,现在告诉还不是时候,于是以各种理由推辞,没能道出实情。

    她顺着弯弯曲又不太宽敞的曲自然小路朝家中走去,在离家的村头不远处,有一座岁数比她爹的岁数都大的石拱桥。据说这座桥修建于清朝末期,流传中说,南京到北京,这座桥在正中,也就是说从南京到这座桥和从北京到这座石拱桥的距离是一样的。九年前,她嫁到朱家时,桥下还有小水溪流,如今,一点水的影子都不见了。桥洞子有三米高,当夏天里人们干活的找不到树阴凉时,就钻到桥墩底下避阳遮日,要是赶上雨天,就纷纷跑到桥下避雨等时。

    整个大地漆黑一片,晚上的风儿还有些凉丝丝的,杨风风刚走到桥头,就听到了桥下有人在说话。她站在桥上边沿,侧着耳朵静静地听着。

    “你这该死的,把俺弄到这儿来。”一个女人埋怨着说,好像还压低着声音。

    “这儿没事,到俺家叫人看见了,那多不好。”一个男人说:“去你家,你家老头子总在家里也不中啊。”

    “你快点吧,要不然时候长了,老头子该叫孩子喊俺了。”

    杨风风听出来了,男的是老光棍朱同泽的声音,女的是她家后面老刘头刘老歪的女人,在村里有名的“三大”,大脚,大腚,大奶子,身板子足足一百四五十斤,像口大肥猪一样。

    杨风风站在桥边上,俯下身子,侧下耳朵朝着桥下又听了一下,听到刘三大的好受滋味和接二连三的哼叽声后便走开了。

    过了一阵子后,杨风风回到了家里,她见朱自强还没有睡下,放下胳膊上的包袱就问:“你和爹娘都吃饭没”

    “吃了。”

    杨风风解着包袱,说:“俺们娘给带来了几个熟地瓜和菜包子,你要是饿了的话,就再吃一点。”

    “不饿。咱们俩的事你和你爹娘说了”

    “没有。”

    “怎么着”

    “俺想过了,这个时候不能说。”杨风风也问:“你和爹娘说了吗”朱自强说:“俺也没有。俺觉得这个时候也不能说。”杨风风又说:“这些日子,俺始终没有敢叫爹娘。”朱自强说:“那就再等等吧。”这个时候杨风风又说起了旁的事:“你说俺回来的路上,在村北旱桥上碰到谁在桥下说话了”

    “谁呀”

    “朱同泽和刘三大。”

    “他们俩都弄了好几年了,村里人都知道,老刘头刘老歪天天看着都没看住。有一次,朱同泽和三大正在炕上躺着哩,老刘头像是洗脸盆里扎猛子,不知深浅地进屋了,被三大抓起一个小板凳扔了过去“咣啷”一声,就把老刘头的头上砸了一个大口子,血一下了就流出来了,刘三大嘴里还骂他没眼力架。”

    “这事俺知道,你说朱自强家里这么好,怎么就娶不上媳妇呢”

    “这都是命啊,也许是他命中不该娶女人。”

    “咱们家能什么像他家那样宽绰”

    “咱们后半辈子是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