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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朱自强在自己家院里井沿上,使劲地摇着辘辘,一克罗头接一克罗头的水在院里菜沟里流淌。 每当春天,他总是把院里空地里总是种上成畦子成垄沟的辣椒、茄子、洋柿子、黄瓜之类的疏菜。一夏天一家人吃着也方便,吃不了,也可以摘一些拿去大集上卖去,换回点钱便买成酱油、醋、咸盐等日用的东西。春夏相交的天儿,风大易干旱,朱自强总是三四天就得浇上一遍。

    王寡妇带着燕英赶集去供销社买东西去了。因为燕英和刘海子已经订了亲,会了亲家,海子家送来了彩礼,在全村也是让人伸大拇指的。到燕英和刘海子成亲的那天,只有不足一百天了,于是,今儿个娘俩特意赶了大集,买了许多东西,脸盆、被褥面、布料、香皂、花线、卡子、簪花,大包小裹地回来了。家里陪送燕英的八仙桌、条山几、太师椅和柜是王寡妇结婚的时候娘家陪送的,如今,她已经请了油漆匠,把陪送的家具重新漆了一遍,都在空屋里晾着。

    娘俩大包小裹的带着许多东西,兴冲冲刚一进家门,朱自强就说话了:“燕英,去把茄子的畦沟子改过来,改在辣椒畦子里。”

    燕英“嗯”了一声,疾步走进屋,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来用铁铣把畦沟子改了过来,来到了井边:“爹,你歇一会儿吧,给俺来。”

    “不用,再有个十克罗头,八克罗头的就浇完了。”朱自强说完又问:“东西都办齐了”

    燕英高兴地点点头:“嗯,都齐了。”

    王寡妇也把东西放下后,从屋里出来了,她说:“燕英。”

    “唉,娘,有事”

    “从今儿个起,你就天天在屋里做你的嫁妆,别出屋了,眼看着要立夏了,这太阳也一天天的毒起来了,别晒黑你的脸了,扑粉也买回来了,你每天多用点,养一养,让你的脸颜再白净一些,临走的前俩天,俺把你陈大婶找来,再给你开开脸19,用双手指撑着细棉线绞掉脸上的汗毛就成了。”

    “娘,那还不早着哩吗”

    “嘿,两三个月的工夫,一眨巴眼的工夫就过去了。”

    “听你娘的吧,地里的活儿,就让燕堂去干吧。”朱自强说。

    王寡妇又说话了:“她爹,俺和她二姨定好了,过个一天半天的,俺们去看看霞云的爹去,也顺便把燕英成亲的事和他说一下。”

    “去吧。”朱自强说:“转眼间几个月没去了,看样子活着想回是回不来了。”

    “娘,俺也陪你和二姨一块去呗”燕英很高兴地问。

    “不成,俺说过了,从今儿个起,你不能出屋。”

    “你们俩去,至少得两三天,那霞云呢”

    “你去陪着她,或者把她弄到咱家来都成。”

    朱同泽砍死老八十后,没有被判死刑,只判了个无期徒刑,被关在离家九十里外的县城监狱里,小八十犯有强奸罪判得也不重,只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巧合的是,他也和朱同泽关在同一个监狱里。有时候,他们在干活和打饭的时候偶尔还能见上一面,但是谁也不和谁说话,都视为旁若无人。当朱同泽看到小八十的时候,心里仍然在想:那天算你婊子生的跑得快,不然的话,你早和你爹一块去阎王爷那里给阎王爷干活去了。他还接着想:俺砍死了他爹,判了一个无期,要是连小八十一块砍死了,肯定活不了了,早就该挨枪子了,也给阎王爷去端菜倒水去了。想到这儿,他还觉得挺庆幸,起码能活在世上,能听到媳妇和霞云过得怎么样的事儿。

    特别是到了夜晚,朱同泽总是睡不着,仰面朝天,双手垫子在后脑勺子下,脑海里一幕一幕地过着电影

    听奶奶讲,他命也挺苦的,生下来十几天,娘因为月子里吃了猪吹蹄,得了气喘病,双奶子肿胀的锃亮,又通红,像熟透的洋柿子。不但没有奶水,而且娘还疼得嗷嗷直叫,不几天,就撒手而去,无奈之下,只好由奶奶抱着他挨家挨户地找有奶的女人去喂奶。临满月的时候,他突然得了一种病,喂奶也不吃,就是哇哇直哭,都哭得哭不出声了,还张着一张嘴,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并且两只小脚朝天蹬踏着,闭着双眼,浑身哆嗦。夜很深了,奶奶看着他没救了,用一块红布把他包好,外边又捆上谷草帘子,放在了大门后准备等到鸡叫的时候,天亮之前,和老头子一块儿抱着他扔到狼山岗子喂狼去。那儿是一块沙滩茅草地,凄凉的可怕,除了有狼有狗之外,还有鬼,胆小的人都不敢来。当年,朱自强的孙子朱少川就是在死了之后,由他和儿子朱良财埋在这里的。

    天快亮了,奶奶和爷爷起了炕,准备扔他去,刚抱起来,又听到他的哭声了,软心的奶奶又把他打开,发现他鼻子里、腚眼里长满了小不点的小蛆,于是,奶奶用温水给洗个干净,叩开了邻居有奶水的女人家,让她给喂一下,结果当女人的奶头放到他小小嘴里的时候,他却如狼似虎地吸吮起来,一直把女人的两个大奶子给吸瘪了

    朱同泽想到这儿,把双手从后脑勺拽了回来,又侧着身子把被角掖在脖子周边,又一幕电影继续上演。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爹、爷爷和奶奶相继过世,他一年四季里成天价游游荡荡,一直到二十七八岁后,还是如此,一点变化也没有,挺大的一个男人,总是靠在煤矿的哥哥给点钱买点粮,整天价东游西逛,从来不下地,不下地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没有口粮,就连他哥给他在煤矿上找了个差事他都不干,成了全村有名的大懒汉,谁也不给他提门子亲事。谁家打个院墙盖个屋什么的,他去帮点忙,混顿饭吃。好吃懒做的他,一直守着一个空院子,后来队里干脆让他用粪叉子厥着粪筐看坡,这一下算是走上了正道,也拿到了工分。这一看就是二十几年。

    他又从左侧的身子,又翻到了向右侧着,没演完的电影还在接着演下去。

    看坡队里给了工分,便有了口粮,哥哥给的零花钱也不用买粮了,自己也开始把院子里从来是荒着的长着人把高的青稞子和草的地都种上了菜,还养上了羊,这小日子才一天比一天地更富了起来。成了全村最富裕的光棍子户,即使这样好的条件还没人给他提亲,传说他那玩艺不中用。于是,便成天想着找个女人试试,每当赶集,他总和一些模样俊俏的女人搭讪,久而久之,相互熟悉了,开始上人家去串门了,女人们经不起物资的诱惑,便败在了他的身子下面。感觉到了不像别人说的他的玩艺不好使,而且还挺有冲劲。当他和王寡妇弄到一块的时候,他早已和周边的王村的刘娘们、协庄村的段娘们、谷里庄的陈娘们弄的滚瓜乱熟了。

    但是,让自己最幸福的还是王寡妇把亲妹妹许配给了自己,而且还带来一个水灵灵的,像玉琢的一个大闺女,一进门槛就叫爹,一点事也没费。而且,姜玉芹是个过日子的好手,把小家置办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家里有这么好的女人,他以前找过的女人便谁也不看在眼里了。小日子过得在全村,十里八村都响当当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哪知道小八十一家对自己闺女采取了这种手段,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可每次叫声爹,自己都心里发颤,稀罕的不得了。他曾记得,他娶了姜玉芹后,霞云不好意思进家门,便在朱自强和燕英住在一块,后来,是王寡妇和燕英带她踏的家门,霞云刚进屋里,就扑通跪倒:“爹,俺给爹磕头了,从今个起,俺就是你的亲闺女。”那一刻,让他高兴得嘴丫子都裂到了耳朵根子了。打那后,霞云对他是知冷知热,和她娘天天汤是汤,饭是饭地伺候着他。如今,这闺女摊上了这档子事,俺这当爹的,能不管吗好懒自己还活着,眼下闺女霞云虽然疯了,但自己也为她报了仇了,老八十死了,小八十也在大墙里边和自己没什么两样。

    朱同泽就是这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想到起床的铃声响了,他才爬了起来,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

    天已经朦朦亮了,王寡妇早早地起来准备停当了去看朱同泽该带的东西。此时,姜玉芹也把霞云拽来了,让燕英给拽到了身边,耐心地哄着告诉着她说,娘和大姨去要赶集去,要她听话和燕英姐在一块,娘回来会给他带好吃的回来。霞云听了,一个劲地点头。

    “你套个牛车吧。”朱自强说。

    “不了,牛车多费劲,又得赶牛,又得喂草,俺和她二姨走着去。”

    “让燕堂给你们俩赶车。”朱自强说。

    “不用,他成天价挺忙的,张苦瓜有病,他还得和香香照顾他。”

    “下晚怎么办”

    “走到哪里,俺俩找个人家留个宿呗。”

    王寡妇和姜玉芹上路了,俩个人的胳膊上都挎着一个包袱,头上包头毛巾,俩人在走到快天黑后,在一个离县城不远的村子里找了一家农户求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便来到了监狱门口。

    高高的大墙上面拉着铁丝网,看上去让人生畏而瘆得慌。

    “公安,俺想探望一下俺男人”姜玉芹问。

    “你男人叫什么名字”

    “朱同泽。”

    “噢,杀人犯。”那人说了一句后,望着王寡妇又问:“她呢”

    “噢,她是俺姐,是路远陪着俺来的。”姜玉芹又说。

    “等着。”

    “唉,俺等,俺等。”

    公安人员把她们俩带进了一个只有一张桌,几个板凳的小屋里坐了下来。屋子里还黑乎乎的,一点也不亮堂,地是用砖铺的,不一会儿工夫,便有两只老鼠顺着墙根哧溜一下蹿了出去。

    大约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公安回来了,把她们俩的包袱都打开查看了一遍后,便带着她们俩又来到另一间也不太大的屋内,指着让她们俩在一个破木连椅上坐了下来,拉过一张三屉桌放在了她们俩面前,又拽过一把椅子放在了桌子另一面:“只有十分钟,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姜玉芹答应着和王寡妇撒摸着这间屋比刚才那一间强多了,最起码亮堂了许多,干净了许多。

    侧门开了,朱同泽身穿狱服走了进来,王寡妇和姜玉芹猛地站了起来,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此时,公安已将朱同泽扶坐在了椅子上,吩咐道:“朱同泽,只有十分钟,听明白了吗”

    朱同泽面带笑容点头答应着:“明白了。”

    公安说完后便走出去了,姜玉芹在桌面上猛地抓住了朱同泽的手,眼里充满了泪水。朱同泽望着姜玉芹,又望着王寡妇,斜低一下头百感交集:“她娘,大姐,你们又来了”

    今天,朱同泽发自内心地又叫了第二次大姐,像是对王寡妇的又一种补偿,一种真心,若不是王寡妇把亲妹妹牵线给他,恐怕到现在这个“姐”字也不会从他口里吐出来。

    “大姐”两个字让王寡妇也倍感亲切和带有浓厚的亲戚味。

    “她爹,这儿下晚凉,多穿件子衣服。”姜玉芹说着打开了包袱,取出一件手织坎肩:“这是俺给你织的,穿上贴胸、暖和。”

    朱同泽握着毛衣,心潮翻滚,老泪横流在脸上,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问道:“霞云怎么样了,见好没有”

    “还是那样子。”

    “当她的病好的话,你把她带来,让俺再看她一眼,俺心里想啊。”朱同泽说。

    “俺记住了。”姜玉芹说。

    朱同泽垂下头,很沮丧地说:“唉,这么好的闺女,想不到突然遭到小八十家”

    她姐夫,这是俺给你带来的一点吃的,有饼干粘酥果,这个都能放住,平日里饿了,就吃一点。家里的事,你就放宽心吧,有俺和霞云的娘支巴着,没什么事。噢,对了,俺还告诉你一件事,你外甥妇女燕英快要和刘海子成亲了。”王寡妇朝外拿巴着东西说着。

    朱同泽听后,望了王寡妇许久之后才说:“大姐,和外甥女说一声,当姨夫的只能在大墙里边给他道喜了。”

    “俺会的。”

    “自强姐夫怎样”

    “老样子,整天喂牛,抽空收拾院子,忙忙呵呵的不时闲。”

    “你替俺给他带个好吧。”

    “俺会的。他说了,下次他就来看你。”

    十分钟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公安人员催了两三次了,姜玉芹和王寡妇才含着一种离别的泪水走了出来。俩人走在弯弯曲曲的路上,心里头都沉甸甸的,还是姜玉芹说了一句话:“姐,俺这一次觉得孩子的爹瘦了许多,老了许多,头发也白了许多。”

    “人成天价圈在里边,心却在家里,能不犯愁吗人要一犯愁就老的快呀。”王寡妇说。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走出来”

    “那就看他的命啦。”

    “姐,这儿离莲花山也不远,咱们顺便去一趟关帝庙为祈祷祈祷呗”

    “成。”

    姐俩达成一致后,脚步马上拐向了另一个路口。

    二十八